咫尺天堂

    X月X日 周六 多云
    窗外，黑兰黑兰的夜幕。我趴在同夜色一样黑兰的床单上入神地细数印在上面的金黄色的弯月牙儿，仿如它们能窥知我的心事般。喜欢这样沉沉的色调，能时刻提醒我特殊的身份。
    铺开一叠洁白的信笺，我纵笔飞舞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十指习惯了那方方正正的二十六个按键，反而疏忽了最初我们拿捏在手中的一杆坚定——今夜如此挥洒着自己的思绪，看笔墨在白纸上斑斑点点地记叙，竟有一丝感动潜滋暗长起来。
    
    念旧的心一如握笔的手。人或许可以因了习惯的现在而忘记古老的曾经，但当熟悉的声浪扬起在你的耳畔，依旧难言的无法释怀。莫可名状的感慨，缘自于刚刚挂掉的一通电话。
    
    久违的他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黑暗中依稀浮现起他似曾相识的脸来。听他浅浅的诉着近来种种，突然发现远了的他竟有了份意想不到的深刻与从容。或许岁月在他心上也镌刻了沧桑。
    
    一个人的日子会寂寞，寂寞的夜会难挨，比如周末，比如刚才，或者他只是因了心的寂寞才忆起我的电话号码。但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讲了我听了，我深入了一个离异男子的心底，暂时又理解了我的前夫。
    
    看了表，3点种了，我完成了这篇不知该如何划归时段的日记。
    
    
    一个月后……
    
    X月X日 周六 晴
    
    潇潇已经睡下很久了，刚才的电话龄声一定吵到了她，我听到她的屋里传来一阵辗转。还好明天周末。搁下近来不知不觉常握手中的笔，我将电话调至震铃。
    
    春夜的风带着青草的芬芳从敞开着的窗口溜进来，肆意地翻看我不再年轻的心事。春了。心似乎也变得轻盈，若风翩然。
    
    又是周末，期期然与不期然之间他的电话不约而至，近来这已经成了每个周末晚上的必修课。他熟稔的声音穿越时空的限制，疲惫已极地苍凉着，裸露着，延展着一个孤独的男人。疲惫的人们总想找一个习惯停泊的港湾来休憩，即使已经不属于你了吧！着这，算做一种回归的寻觅？还是仅仅可以称之为习惯？
    
    一个大度的女人——我闭上眼这样褒扬自己——因我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或许，我也寂寞？我也习惯？才会再一个又一个夜幕的遮盖下忘记他紧紧携着那女子的手，和那风沙中冷酷如兽渐行渐远的眼神。
    
    他一直在谈深圳的工作；谈从初时到现在的艰辛；谈日益丰足起来的物质和虚空下去的精神……我其实很想问那曾诺下陪他走遍天涯的美貌女子现在如何了，但终究没有。或许是因了一丝矜持，或许是骄傲。
    
    他问期一潇潇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心理的驱使，我绕开了话题。
    
    潇潇已经13岁了，开始形成自己的思想和作风。在失去父亲的这3年里，我看着她从每次回家来带着的一脸灰败，到现在若无其事的淡漠，我知道她一直在锤炼、在蜕变。她拥有比同龄人成熟甚多的思想状态——虽然这状态的形成是因了她母亲的失败。
    
    不想再考虑这些了，他不一定会见容于潇潇，只因伤痕与负担。
    
    
    又一个月后……
    
    X月X日 周六 中雨
    
    泡咖啡的时候，我多加了一匙伴侣和两块方糖，最近突然不喜欢以前刻意弄出来的那种苦苦的味道。也许真的苦过了，便不再向往？
    
    改变很多，不单只口味吧，比如听广播——塞上耳机，打开机子，呷一口香浓的咖啡——主持人轻喃的细语萦耳，手中的笔不知所云的涂画着。
    
    1点……2点……终于所有的节目都停播了，我搁下笔，取下腰间的手机看时间，4点半。两个月来每周末从不间断的节目今夜不再，感觉象失掉了什么似的不安起来。就算是朋友吧，突然断了联络夜该会又点惶惶？
    
    收笔了，今夜凌乱如麻。
    
    本日续记：
    
    熄掉灯，我推开窗户，雨丝顺着轻风飘入窗内，打在脸上凉飕飕的竟有些生疼。
    
    门在身后无声的被推开，女儿苍白的脸映进眼帘，瞳孔闪烁着一丝惊悸。她说妈妈你今晚没有讲电话；她说妈妈那个一直以来打来电话的是他吧？她说妈妈我梦见那个男人死了。
    
    我不惊异于女儿的敏锐，但是她的神态吓坏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瞳变的很红，脸颊在黎明前的夜色里泛着惨白惨白瓷样的光泽。她盯着我，重复着说真的妈妈，我梦见他说回来看我们，可是他死了。他是我爸爸。
    
    我记得，有次电话里他确实提到想回来看看，被我婉言谢绝了，我不想再错一次。我现在希望女儿是紫霞仙子的化身，我想他猜对了前头，却不会是这个结尾……
    
    我有片刻的晕眩，我说你去睡吧潇潇。
    
    
    半月后……
    
    X月X日 周四 多云
    
    机舱里很平稳。
    
    女儿紧紧抱着她的父亲，神态安详而执着，小小的却满是笃定的脸上一片圣洁。
    
    他的脸上也是一片平和，眼睛直视前方，看不清其中的含义。我侧视着这双眼，岁月如刀，在他眼尾雕刻上它不可抗拒的力量。这双眼里找不到我们十七八岁初恋时的激情；也找不到共同生活若干年后的淡漠；更找不到转身离去时的决绝！平和，深邃，内敛的目光仿佛随时能够看穿厚厚的云层。没有哪一刻我如此强烈地觉得他是这样值得珍惜拥有——即使各奔东西时亦不曾后悔，现在……
    
    有时觉得人活着不过是在画圈圈，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构成了人生，有的圆画满了，有的却永远休止于半途。我转过头看舷窗外翻滚变幻的云雾，猜度着它的后边是不是真的掩盖着一座天堂，如果有，他在不在？我再转回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照片镶嵌在重枣红的像框里显得分外肃穆。他在天堂会不会寂寞？
    
    生命原本脆弱渺小，任何差池都足以了断它。半个月前那架失事在这条航线上的飞机，带走了他的灵魂，也许3年前他们携手一走就已经注定了今天女儿怀抱遗像的认真？
    
    潇潇紧抿着唇角看我，怀重的镜框侧向我，从他目光中我竟读出了一丝笑意。于是我揽过女儿的头，悄悄对她说：天堂，其实近在咫尺。
    
    她或许不明白生命的无常，但她一定明白，他在天堂，他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