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一种兴奋状态　　　 　　

    
    
    饥饿，对于我总是不期而至，这是一种遭遇，也是人生的某种境遇——来自主观和客观的。我就时常的在这样的煎熬中，苦中作乐，也几度风雨。
    曾在《丑陋老木之二》里，我简要叙述了我的童年甚至更早的一些年代里，我的一些个人经历，或者一种饥饿的过程。我习惯称之为过程。是的，那过程可能不是短暂的，影子一样笼罩着我。我也因之很在乎今天取得的一切，为此，失去很多，几乎还是伤感的。
    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年代，我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读半天书，做半天的劳动。我在一个很偏僻的乡村里，远离父母，过一种摸鱼摸虾割草拾粪的小日子。我穿一件古老的大裤衩，少说也是乾隆年间的样式。1980年，我在故宫博物院里，第一次见到这款式，居然和我的无异，竟疑是我的那件什了。可怜我和管理员说了半天，是否我的那件也是可以放进来的，得到的回答自然很失望。后来，我便时常在上哲学课的时候，怀念我的那件大裤衩。
    童年，所剩的记忆也许只一个“吃”字。我很饥饿，家里的粮食很少，我的父母有五个孩子，没有办法把我放在了这么个地方。我在读毛主席语录的时候，想到的还是中午的剩饭，我总是在哨音（我的小学还没有电铃这个东西）刚响的瞬间，第一个冲出教室，急冲冲跑回家，找我的剩饭。
    有些时候，我在小河叉里用自己织的网去捕鱼，更多的是赤条条潜入水中用手去摸。我的技术很熟练，总有收获。然后生火烤了吃。后来成年以后，有一次在西藏我也这么干过，害的好些藏民朋友不敢理我，大昭寺的杰旦喇嘛再也不给我谈佛的定性了。
    因为饥饿，我读书很少，多数时间都在思考肚皮的问题。中学以后，我已经离开乡村的那段生活。我就用解习题的办法，猎取某些学习成绩差的同学的饭菜票，几乎如鱼得水。那时，我的数学很好，有个女生很虚荣，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用我解析的题目到处炫耀。自然，我得到了很高的回报：每天一个馒头。
    我习惯在课堂上研究我的“捕食”方案，一直到大学以后，甚至研究生的那段时间里，我仍有1/3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上面。我对于吃的东西，有锲而不舍的追求。我的思维在饥饿状态下特别的活跃。我在饥饿难耐时，我有异乎寻常的洞察力，和从不雷同的灵感，我的很多重要文字都是在这样的状态中完成的，我人生的几次重大抉择都与饥饿休戚与共。1980
    年高考的那天，也是为了一块蛋糕的缘故，我把我做好的习题扔给了我前面的家伙，那家伙后来也上了大学，其实我知道，他的蛋糕真的很有份量，这样的付出，我以为是值得的。我也因为了节省时间给他抄答案的关系，做题很快很准，几乎没什么失误的地方。我本人在一次蛋糕的享宴中，得以摆脱大裤衩的诱惑——摆脱我的小鱼、我的剩饭、我的那些个猪草……
    我也由此走上了更饥饿的不归之路：我的青春、爱情、事业。
    毕业以后的一段时间内，我的工资都买了颜料——那时我沉迷在绘画里，我被梵高、高更以及劳特累克的大碗岛烧的糊里糊涂。于是，饥饿再次光顾了我。有一女子，每天总给我带些吃的食物，悄悄的放下以后再悄悄的离去。她几乎没和我说一句话。我在大碗岛的土著里不能自拔。我在亚麻油和榛型笔之间，享受那些可以解决我能量补给问题的美味的干粮。我因此感激涕淋，给她写了一本诗，画了38张肖像。这女子后来成了我的妻子，还给我生了个儿子。据观察，这小子和我一样，对吃的东西很敏感，想必这玩意遗传的也未可知。
    在很多深夜时分，妻不在的时候。我饥肠漉漉，而思绪泉涌、而笔下行云流水般酣畅，洋洋洒洒的总能换回些银子给小儿买奶。妻也因之没少给过飞吻，即便是象征性的也令人快慰。我就在这样的状态中度过了我20-30岁之间的那段狂热。我拥有了一个健康的三角支点，我成功的事业之外的种种收获。
    1992年，我在黑龙江的莫尔道嘎，一个鄂伦春人的定居点，再次接受饥饿的挑战，我几乎是三天没有东西吃了。野蛮和荒芜，黑夜和寒冷。我在死亡的前夜，思考我的肚皮——思考着我过去的种种失误，我的精神家园，我的足音。我在极度饥饿状态下，在我的通讯内录里，写下我论文的提纲。我感受着死亡来临时候那些无法言喻的超乎一切灵性的美感。我视线模糊，手指也冻僵在身边的最后一棵桦树的革质的皮缝里。我用一颗最纯洁的心回味和感受女人们曾经带给我的许多最灵性的体验：我阅读树皮下的那些个班驳的象形符号，我用纯正的拉丁语一边一边念叨着它们的名字……后来，我在一个黎明，我在边境的沼泽里发现了银鱼，一种在我们这里很不普通的美味。我两眼放着光：多么肥美的鱼儿！我想起了林子的诗，想起了顾城在新西兰急流岛上的那些个日日夜夜——我饥不择食，我生吃了一些，剩下的我用篝火烧烤：一股鲜美的香味几乎是从天国弥漫开来。我享受着黎明的微弱的光晕，在一片淡紫色的背景里，我解读了自己以及自己之外的混沌抑或光明的斑点。我浑身都是力量。我完成了一次很有意义的考察，也经历了一次无以复加的审美过程。
    我不知道饥饿是不是一种力量，但，饥饿对于我总是无法拒绝的。我的工作和每天生活的这个环境，给我带来了很多这样那样的不便。在这样的过程中，我损耗的也许是我的肌体，但增长的是那些在困境中挣扎的勇气和信心——我在忧伤时，也充满着斗志！
    饥饿，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兴奋的状态。
    
    
    跋：近日给老素打工，也是没白天没黑夜的瞎捣鼓。昨天，下去检查工程质量，为了最后一个疑点，在攀岩的过程中滚了下来，擦破了点皮肤，虚惊一场。我的司机吓得连车都不敢开了。我不断的鼓励他，也没心思去吃什么饭了。
    晚上回来接着给老素做主页，这个该死的家伙，一刻也不放过我。把老衲累的精疲力竭，连块馒头也不给，尽在她的论坛里发些没用的东东，还授予我个什么称号云云。呜呼，老衲老命不保不久也，闲话少说，做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