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

    很喜欢黄昏时份的小雨，可是才不久它便停了下来。窗外，日影翻在欲散还弥的阴霾背后，或隐偶现，每一柱阳光绽照下来，都有一种突破万难、久违了的感觉。犹豫了一下，我按下露台的落地窗帘拉拢的电钮，静静看着它们缓缓的把阳光一点一点的关在外面。
    
    回到书房，里面依然暗淡幽静，纤尘不染的墨案里依旧是山湖石砚和狼毫，空寂的况味若有若无，似有一种恒久的穿透力。我点了一根烟，用一种最慵懒的姿势挨在椅子上，打开电脑时，那支忧郁的曲子便在恍惚中弥漫开来。
    这是一个很平凡的傍晚，什么也没有诞生，只有一些破碎的思想和音乐在空气里飞来飞去，自从上网以来，我极少有如此刻般平静的心境，没有顾虑，没有逃匿的匆忙，毋须躲避一些善意或恶意的指责，人，只有在心境平和的时后，才会洞穿潜伏在生活中的依托。我想。
    
    一直以来都执着的认为聊天室里有着许多生命痕迹，上线时就一定要去看看，想嗅一下那里的气息，因为那里总有一些隐藏，一些秘密。每当推门而入时，那些被心情和人性装上了翅膀的字句就在我饶有兴趣的视觉中恣肆纵横地飞翔着，不断的以各种暗藏的名义的诱惑着我，如此恍惚的诱惑，直到我认为自己因为沉溺而受到伤害后方告终止。
    
    这个令我想起无数次引我步入其中又难以逃遁的地方，那些或优雅或古怪的名字及那些倏来倏往的悄语相互的碰撞，混成一片，隐瞒着鬼鬼祟祟的快乐。
    
    偶尔会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他们的名气和才气威胁着我的骄傲，每一次在穿行在其间，我意识的深处都飘拂着迷惘的绚丽灰烬，在这些本来平庸却因为相聚而变的有些异样的小屋子里，他们都如他们的文字一般让我感觉到熟悉而亲切。感觉是大家和衣随意的坐在一起，彼此挨得好近。仿佛已相识了许久，又仿佛从来未曾接近过如许的亲善，很安静的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思路的清晰，纵横无拘，我们笑着谈论网恋和网人，反复依回着自己的过去，很学者的去谈论王小波卫慧，很深沉的去探究些有关于暧昧性和边缘性的生活，如僧一般去解说学禅时瞬间的感悟………所有的一切都在清水微澜中安静的进行着，沉酣而无顾时常常被丝丝缕缕的快乐缠绕而吞没。以致在许多个黄昏和夜晚，忘了所有的责任和束缚，不休不止的潇洒与放纵着，在朦胧而又坚定的依恋和潜伏幸福的恍惚中产生了一种假象：用真诚透过冰冷的荧屏去看网络，里面的美丽一派通明。
    
    一年后，我坚执的目光掠过同样冰冷的荧屏时，已没有了最睿智和清晰的依仗，可以检点的却是些看不见却很深的伤痕。
    
    之前好长的一段日子，我常常久久的注视着这一片迷蒙荧光，暗红的烟头在空泛的白色中明灭，闪射出忽尔尖锐的光芒。在与外界隔绝的氛围里，任未名的季节变化掀动着心页，任自己在故事的角色里暧昧不清的纠缠，思想的酝酿是在执迷不悟而恍惚的心境下沉淀的。我隐隐的猜度着和幻想着在许多次不经意的亲历都是与一个远古神秘的诞辰弥合，和那些系着草裙裸着上身纯朴的土著围着焰火狂欢，一起膜拜，应运而生的舞蹈踏着最古老的摇摆节奏，神圣而怪诞。恍惚间，我将自己从某种特定的枷锁中解脱出来，远离城市，远离那些只隶属城市的化妆舞会，它们只予人自负，僵死，空洞及睡的状态。不一定是逃避，因在这个全新的生活界面里，我是如此的渴望单纯。
    
    我将单纯的意象概括为：简单而纯粹。许多年来因为教条而悬空的触觉在这块土地上开始脚踏实地，简单的爱，纯粹的心情。我在爱的约定俗成之外享受一种犯规的乐趣，这段日子，一回临别秋波的晚阳，一场依依的花雨，一个微笑及一只坏脾气的小闹钟，都很随意的演绎出一首诗。
    
    如此喜欢漠漠众生用鄙视的心情来仰望我的飞扬。在恣意的欢乐中，我以飘逸的宁静俯视着他们，我很清楚，他们也在梦里常常追逐这自觉卑下的飞扬。
    
    我们以风和岩石的方式缄默相对。
    
    直到在一次习惯性质疑的答辩里，我很稚气的解释道，我是如此诚挚的去喜欢着我的喜欢。于是，越过众多迷惑，嘲笑纷纭之态的目光，几乎所有网恋专家都报以微笑：自私，他们说。约略沉吟后，我听了一夜的歌，内心隐匿已久但从未留意的心虚，迷乱，和疲倦一并汹涌而至，我无法去面对那些深邃而满含哲理的声音，第二天，我的飞翔依旧，不过已开始有点犹疑自己的姿态和方式。有什么比在困彀里飞翔更加抑压和残酷？
    
    从始，心间总似有一个影子无声的直起，缓缓的伸延，它让欢乐日渐式微，让一些宜于伤人的言语在流传中变得犀利，我变的浮燥不安，恍惚。每每在门外徘徊，举脚又放下，一个让我从枷锁解脱出来的地方如今也竟变得象一把枷锁，还添了些许锯齿。很刻意的去翻检许多有关悟道的古籍，想翻检出一把开启疑惑的钥匙，祈求能圆释一些确实属于自己却无法解说的欺骗。
    
    然而，当心神被虚妄和浮燥掳掠时，许多庄子老子书中修来的灵性和感悟却是如此不堪一击，永远记得，在一个阴沉天气的傍晚，收到一冷冰冰的消息：眉子，你是一个不懂得爱怜女子的男人。她是我一个最信任最依护的女子。诧异中，我无法辩认和肯定自己在那一刹的感受。我深深的把头埋在怀里，任泪水静静的流下来。
    
    以后的日子，我常在聊天室里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带着微笑坐在栀子树下的老僧，看着周遭的忧伤和欢乐，连名字也不放过。我不知道在安详掩饰下的是怎么样的一种疼痛，只想将它隐藏在水和阳光一般文字的背面。
    
    今夜的书房安谧如昔，燃了檀子香的烟鼎依旧在案角冷冷的看着我，如同我冷冷的看着依然未曾进入的聊天界面。我在它里面的生命或许依旧活泼，对爱或许更加执着，或许会在继续风雨中踯躅前行，然而，我已没有了参照点。每当遇着忧伤或迷惘的袭击时，我都会祈祷自己能在这种无法逃脱实境悲哀的恍惚中，很好的活着。
    
    
    2000/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