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着,不再说话。
你决定了吗?我问。
为什么不呢?她依旧坚持。
我终于无话可说,开始静静地抽烟。
天空灰蒙蒙的,转眼就要变亮。希望明天不要下雨,我在心里祈祷着。连续一个月的雨季,满屋子都是霉味。我想,也许自己真的快疯了。头痛的厉害,然后开始不停地咳嗽,直到呕吐。这年的春天,我在这个南方的海滨城市里独居。推开窗,可以看见海。还有那条闻名全国的情侣路。莫文蔚说她住在十二楼。我比她幸福的多,我住在二十八楼。不知道,她有没有被关在电梯里的经历。
有一次台风的夜晚,突然断电。而那个时候,我正好在电梯里,当周围的一切变得黑暗起来,只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和我同时被关的还有个女孩。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只是很奇怪,一个女孩怎么可以如此地沉着。
我掏出打火机点燃,在蓝色的火焰里,她注视着我。
那是一双美丽纯净如水的眼睛。
你不害怕吗?我问,这种鬼天气也许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她微笑起来,这里不是很好吗?至少很安静,没有人打扰。
她开始轻轻地唱歌,声音在暗夜里温柔而动听。
“是谁的歌?”
“莫文蔚”,她停了一下,“住在十二楼的莫文蔚。”
我笑了,问她,“你住几楼?”“十二楼。”
“你叫什么名字?”
我忍不住好奇,我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了,却从未见过她。
“我上个星期才搬来的。你叫我黎儿吧。”
“我叫顾越,住28楼。”
很高兴认识你,她点点头,不再理我。
我们在静默中感受彼此的存在。
几个月以后,当黎儿躺着我怀里,问我,当时你在想什么?
我低下头,亲吻她的唇,“当时我只想,象现在这样吻你。”
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当海面上的台风呼啸着穿过这个城市的上空,把一切可以摧毁的东西洗涤得干干净净的夜晚,我爱上了这个女孩,那个时候,我们在电梯里被困了两个小时零三十二分钟。她唱了九首歌,我已经记不住全部的歌名了,但是我知道了她住在十二楼。
感谢莫文蔚。所有的快乐总是很短暂的,因为我们无法伸出手抓住幸福,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我们的掌心里从容走过。
天亮的时候,外面依旧下着雨。初春的清晨,还是可以感觉到凉意。黎儿站在窗口,她的长发在风中如同飞舞的精灵。我看不见她的脸。我却分明听见她的叹息。
你决定要走了吗?我盯着墙角那几个皮箱。她没有回头,久久地沉默。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的一句话,“女人的心是豆腐做的,看起来很柔软,可是你用火去烧它,它会变得比铁还坚硬。”原来一直不懂,现在我明白了。一个受伤的女人,在她决定放弃一切的时候。那一刻,她的心真的是坚硬如同壁垒。
什么时候走?我沙哑着嗓子问,忽然一滴眼泪,从脸上缓缓划过,掉在了地上,我看着它摔得粉碎,然后心房无法抑制地疼痛。
(二)
黎儿走了。其实在飞机轰然而去那一刻,我一直都无法相信,她就这样从我的生命里悄悄撤退。
我仿佛还看见她站在海边的沙滩上,画着那个大大的“爱”字,然后站在上面,笑颜如花地说,“我们今生都住在这里了,”她伸出手,比划出一颗心的形状,“一辈子住在里面,不离不弃。”
那是个夏日的傍晚,夕阳在海平面上鲜红如血,无比灿烂。我看着她在风里奔跑,翠绿的长裙曼舞,在落日的辉映下快乐如同仙子。
此刻海风依旧,可是那曾经书写过的爱情,却早已被黄沙湮没。
黎儿,你说过,今生不离不弃,难道那些所有说过的誓言都也随风而去了吗?残阳如血。听说,在海的尽头,有座古堡,只要你游过去,就可以找到幸福。有时候,我们似乎觉得幸福就在不远的地方,好象伸出手去,就可以攫取。但是企图触摸它的时候,你才忽然发现,原来幸福,遥不可及。
当我一次次午夜梦回,在空荡荡的黑暗里,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却没有回应,只是看见风从身边划过,卷起满地的烟尘。
这个时候,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生命里最爱的女人已经离开了。也许今生都不会再见。我孑然起身,坐在客厅里,想象着那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孩,在眼前摇曳着走过,她的眉眼间的低吟浅笑,无不让我魂绕情牵。眼泪忍不住再一次垂落下来,灼烧般的疼痛是因为想念。
黎儿回家了。她的家在大连。她说,我就象一只南飞的大雁,对着北方的故土不停地鸣叫,等待着春暖花开。我只是过客,在这个城市驻足,仅仅是为了爱情。
如今当一切不再,爱情也成为背叛,她选择离去。
伤害自己最深的那个人,往往就是曾经最爱的。
面对谎言,无数次地争吵,刻骨的伤害,你还依旧会相信爱情吗?
喧嚣过后的寂静里,我才发现自己原本以为繁华似锦的心灵,其实荒芜颓败。
对不起,黎儿。我泪流满面。
电话响起,朴羽的声音苍白憔悴。我拿着话筒没有说话。
她走了吗?是的,走了。
“你是不是很高兴?”
“我不想这样的,可是你要知道,顾越,我爱你,我没有办法和别的女人分享爱情。”
“可是你没有必要打电话告诉她这一切”,我在电话里咬牙切齿,“黎儿,她是无辜的。”
“无辜?”朴羽冷笑起来,她的笑声让我觉得恐怖。
“你心痛了?可是谁又会同情我,我难道就不是一个无辜的女人。难道就仅仅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坚强,就应该被伤害?”
我无话可说。在这场游戏里,我是原罪。
朴羽在话筒的那头,开始哭泣,“我想见你。”
“我累了,我要睡了。”我对这个女人感到厌烦。
“你必须见我,今晚。”她很镇定,“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
只要你做了伤害过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有报应。
这是个充满情欲的城市。我无法设防。那一刻,我彻底崩溃。
(三)
那晚,我终于没有去见朴羽。任何游戏都有它必须遵循的规则,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在爱情的这场游戏里,为什么总是一次次地失败,直到无法挽回。哈姆雷特反复地询问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第一次看这个场景的时候,我总觉得很可笑,因为那个时候,我不懂爱情。
现在,我坐在沙发上,蜷缩在黑暗里。才发现自己原本以为繁华似景的心灵里,其实早已是满目苍痍。海风从远处吹进来,温暖潮湿。莫文蔚的歌声,在房间里缓缓地响起。依旧稚气,带着一点点纯真。
日子象道灰墙,骂它也没有回响。忘了关,那扇门,那扇窗。
我依稀看见,在北方的海边城市里,天很蓝,有音乐喷泉的广场,满天飞舞着觅食的鸽子,那个曾经住在十二楼的女孩,真的会是我生命里的最爱吗?
黎儿,原本就不想伤害你。我无比厌恶自己,是因为我的自私与怯弱。生命里很多的东西,你无法选择。我们选择逃避,其实是害怕面对。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悄悄脱去一身的坚强的伪装,躲在墙角一隅为自己疗伤。只是因为相爱,我们才彼此伤害。
窗外的情侣路,灯火辉煌。今夜无心睡眠。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听见心房在寂静里碎裂,然后痛到没有感觉。害怕就这样死去,在疼痛里无声无息地死亡。
烟在手里燃尽。有时候爱情也如同这即将熄灭的烟火,在我们无法预知的时候,它在黑暗里随风而逝。
我在镜子中注视着自己,象看着一个陌生人的面孔。那是一张丑陋憔悴的脸,写满了绝望。一次次地做茧自缚,终究逃脱不了命运翻云覆雨的手。
朴羽说,我不想破坏游戏的规则。但是我无法不让自己爱上你。
从开始就是错误。我想起了很久前的那个商务宴会。那晚的朴羽美丽娇艳,充满诱惑。其实我们都醉了。醒来的时候,看着彼此赤裸着的身体,满地的衣物,才恍然记得昨夜的疯狂。
只是一场游戏,你无须负任何责任。朴羽当时平静得让我汗颜。
我不是个感觉笨拙的人,但是现在才明白自己从来就不懂女人。因为她们让我无法理喻。
黎儿离开了。她厌倦了争吵。她说,我不想输掉自己,何况我已经一无所有。
在这场纷纷扰扰的追逐里,谁又是最后的赢家?人生如同赌博,爱情何尝不是这样。
在电话里,我对朴羽说,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因为我无法原谅自己。
老人们说,孽缘是前世的报应。朴羽,如果真的有来生,我愿意衔草相还。
天就要亮了。希望明天太阳很好。
(四)爱情是个流浪者,走在不归的路上,背着一个破行囊,无情地将美丽和忧伤一路抛洒,一路遗忘。是的,我们无法留驻爱情,就只有彼此相忘。告诉我,爱过之后,我的心该放在哪里?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可以回答。自己都无法预言未来,那么谁又可以给我们答案。我低下头去,心房仿佛没有了跳动。也许在黎儿远去的瞬间,我真的只是具空心的尸体了。
这个夏天,爱情在烈日下彻底蒸发。我决定离开。在黎儿走后的第七天里。
当我把一切告诉老猫的时候,这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目瞪口呆。
“为什么?”他问。
我摇头无语。
“你想去哪里?”他继续追问。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会去北方的那个城市。去看看北方的大海在夏日风暴之后,是否依旧平静。我还要去那里找寻一样东西,一颗曾经装满过幸福的心灵。
老猫沉默了很久,看着我,“那么朴羽呢?怎么办?”气氛突然变得异样沉重。“我前两天见到她,一提到你,她就不停地掉眼泪。”我低下头,抽着烟。
你会毁了她的。老猫心痛的说,然后无奈地摇头。顾越,你真的不是个东西。
我理解老猫的愤怒。如果我不是他的朋友,我知道后果是怎样的。
离开的时候,我留了两样东西给老猫,麻烦他转交给朴羽。一件是28楼那套房间的钥匙。一件是有着我全部财产的存折。
其实这么做,我说不出理由,只是希望自己的良心不会受煎熬。
其实我错了。2000年的七月,我开始了流浪,没有目的,没有期望。我一直向往着北方的大海。海,在我的思念里,越来越远。当我们厌倦城市的喧嚣之后,何处才是家园?
当一切平静下来,我开始怀念那个叫朴羽的女孩。我开始后悔,那个晚上拒绝见她,毕竟她有了我的孩子。老猫一直会打电话给我,他从不提朴羽。我也无法开口问。在心里祈祷,希望她一切都好。
2001年的春天,我留在上海。因为我喜欢这座温情的城市。依旧是独居,平时没事的时候,在网络里游荡,象个幽灵。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没有爱情的日子,让我感到愉悦。
只是每天坐电梯的时候,经过12楼,我会想起莫文蔚。想起那个南方的夏天,那些阴郁的日子。有时候,会微笑。
老猫很久没打电话了。20001年2月15日的夜晚,情人节刚过。我接到他久违的电话。
朴羽死了。他沉默很久的第一句话。我忽然晕旋,倒地。她昨天去的,在情人节。是死在戒毒所里的,毒发的时候,她割脉自杀。和她一同死去的还有腹中已经成形的胎儿。
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戒毒所里的人说,她进来快半年了,一直很平静。填档案的时候,在亲属一栏里,她写了你的名字,身份是丈夫。她没有任何亲人了,在这个城市。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死去的朴羽,鲜血从她的手腕里喷射出来,溅了我满身都是。猛然惊醒,感觉满脸都是温热的液体,伸手去摸,才发觉竟然是眼泪。
一路抛洒,一路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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