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触微温

    红尘中，时常有人擦肩而过，仿佛一缕携着温度的风，掠过耳畔。而真正能感觉到温暖的，
    怕只是手边那杯泡好了的红茶……
    
　　“我只喜欢茶，尤爱玫瑰红茶。”
    
　　我敲出这行字，作为对那个名叫“启轩”的人的回答。电脑台上的杯子里，新泡的玫瑰
    红茶正慢慢氤氲出熟悉的香气。
    
　　情人节前夕，森离开我远渡重洋，把失眠与痛苦留给了我。在尝试各种办法均告无效之
    后，我终于想到了网络。
    
　　我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时间而已，所以，总是在各个聊天室乱窜，从不作太久的停留。眼
    下，我进入了“西祠胡同”的聊天楼里，刚键入“红茶”的名字，便有一个跳了出来，老友似
    的与我热情招呼道：HI，红茶你好。
    
　　我面无表情例行公事地问候：你好。
    
　　他以极快的速度回答：我一点也不好，情人节快到了，可我的玫瑰送不出去。
    
　　我“呵呵”两声：失恋了，兄弟？
    
　　以为他要大吐苦水，他却话锋一转：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红茶？
    
　　--完全因为个人喜好。红茶是一种极可爱的饮料，于我。
    
　　--爱喝极可爱的饮料的女孩子，人应该也极可爱吧？
    
　　--谁跟你说我是女孩子？
    
　　--心有灵犀，你就别否认了。
    
　　我没否认，沉默地品着至爱的玫瑰红茶。忘了是什么时候迷恋上玫瑰红茶的--看那玫瑰
    花苞在杯中轻轻柔柔地舒展开来，玫瑰的香与红茶的香相缠绕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会轻扯
    那些有关呵护和宠爱的记忆，让我暂时忘记现在的痛。
    
　　--“嘿，怎么不说话了，我喜欢喝点酒，你呢，只喜欢茶吗？”他问。
    
　　--“我只喜欢茶，尤爱玫瑰红茶。”我顺手端起杯子，习惯性地把脸颊紧贴在杯壁上。
    森说，我的这个习惯说明我想寻找一种温暖和依靠。
    
　　或许他是对的，父亲的早逝，母亲脆弱的身体，都使我过早地独立，可是，在内心深处
    ，我仍然渴望依靠。森曾经信誓旦旦地许诺我一生一世，
    
　　只没有想到，他的“一生一世”会被一张小小的签证击成碎片，被风吹得不留痕迹。我
    可以依靠的，仍然只有我自己。
    
　　--“很希望能见到你，在现实中。”他用了很认真的“表情”。
    
　　--“不可能。网络和现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我讨厌混淆不清。”我毫不犹豫。
    
　　--“你这个固执的丫头，你的理智和年龄不符。”他恨恨地说。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又老又丑？别又跟我说什么心有灵犀！”
    
　　我笑了，屏幕上的他，也打出一张可爱的笑脸。这一晚，破天荒地，我就在冷冰冰地电
    脑前坐着，直至窗外渐渐发亮。不停地打字，不停地“说”，我简直为自己的开朗和放肆有些
    吃惊了。森走以后，我似乎没有像今晚这样开心地笑过。
    
　　那以后，每天忙完工作，我就在“咯咯吱吱的拨号音”中给自己泡上一杯玫瑰红茶，然
    后毫不犹豫地直奔“西祠”，看到在线名单中有“启轩”两个字，便莫名地松一口气。HI。他
    总是以极快的速度回应：你来了。接着，屏幕上便出现一张笑脸。再接着，便会有一枝美丽的
    网络玫瑰，让我的心情在瞬间飞扬起来。
    
　　--送给你，情人节快乐。情人节那天，他说。
    
　　--送给你，不是情人节也一样快乐。情人节过后，他这样说。
    
　　我终于还是没守住自己定下的规则。
    
　　又一个深夜，刚与启轩告别，下了网，电话铃声突然以从未有过的清脆划破了房中的寂
    静。我的心，不由得“怦怦”地加速了，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听筒中传来的，是完全陌生
    却与我的相像一模一样的声音：“是我，启轩。”
    
　　“你好。”我轻轻的笑了，“我们终于在现实中‘相见’了。”
    
　　“你在干什么呢？喝玫瑰红茶？”
    
　　“Right。”
    
　　他也笑了：“知你莫如我吧。”
    
　　现实中的聊天，意一如在网上，自由而轻松，完全没有我所担心的拘束。窗外，雪在无
    声地飘落。房中，有玫瑰红茶和启轩的声音，温暖着我。
    
　　隔一两天等启轩的电话就成了习惯。白天的快乐或者不快乐，会抱着听筒对他絮絮地说
    。他的开朗越来越深地感染了我，让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最喜欢你的笑，真好听。
    ”他的真诚从电话线那端传过来，仿佛带着温度，我的脸颊微微有些热。但在心中，也开始有
    隐隐的不安。是什么，我不愿去面对。
    
　　渐渐地，他开始进攻，而我，却开始想逃避。
    
　　--“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女孩，感觉告诉我。”
    
　　--“感觉是不可靠的。”
    
　　--“对我，对你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何况，我们离得如此的远。”我很勉强地笑了，仿
    佛在努力使自己坚定。
    
　　--“如果感情是真的，空间距离并不是问题，我可以去找你，你也可以来南京。”
    
　　多么天真的想法啊，可我的心依然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因为感动，和一闪而过的渺茫
    希望。他要的，我给不起，理智一再警告我；但，认识他后拥有的开心和快乐，我无法对自己
    欺瞒。犹豫着，一次又一次，我告诉自己放手吧，放手吧。但我的挣扎和努力，一次又一次，
    在启轩的执著和诚恳中半途而废。
    
　　不知不觉，又一个情人节即将来了，是新世纪的第一个情人，它让我惶恐而又隐约地渴
    望着什么。在满街华灯璀璨中，我孤独地走着，忽然闻到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乳动着的花香，
    被疲惫拖得麻木了的心，仿佛有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开始不安分地蠢蠢欲动起来。
    
　　两天后的傍晚，背着行囊的我站在了南京的大街上。眼前这夕阳余晖中沉静的六朝古都
    是如此熟悉，肃穆的中山陵、熙攘的夫子庙、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甚至那古迹斑斑的城墙，
    高大的法国梧桐和无数大街小巷，都让我有种无法形容的亲切感。不仅仅是因为启轩曾向我详
    细地描述过它们，或许是，我和这座古城之间有一段命定的缘吧。可我知道，我终究只是个过
    客。
    
　　也会在某一刹那，突然那么那么想听到启轩的声音，思念似无数只小虫，啮噬着我的心
    。我在路边的电话亭停下脚步，将手伸向那些无比熟悉的号码。总是在最后一个数字将要拨完
    的时候，母亲苍白的面容便突然闪现在眼前，理智猛地跳了出来，对着快要失控的感情大喊了
    一声“Cut！”手指仿佛一瞬间被灼伤，我扔下听筒匆匆逃离。
    
　　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俳徊不定的心，终于在锥心的痛中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
    
　　每一天，我如一尾好不容易呼吸到自由空气的鱼，不知疲倦地四处游弋，去亲近这一刻
    同属于启轩和我的城市。入夜后，回到宾馆的我在精疲力竭中沉沉睡去。夜总是让人变得脆弱
    无比，我不能给自己任何机会。
    
　　有时候，我会在某个地方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刚才那个与我擦肩而过的，看起来很健
    康很朝气的男孩子，会不会就是启轩呢？然后，我笑一笑--为自己的痴想，继续走自己的路。
    
　　口袋中静静躺着火车票，已经被我攥得发皱。候车厅的大钟告诉我，还有十分钟，一切
    都该结束了--我出轨的旅行，和我出轨的感情。站起身，我走向角落里的IC电话机。
    
　　“喂？”启轩的声音有些沙哑。
    
　　“启轩，是我，红茶。”
    
　　“是你？这一个多星期你到哪里去了？电话没人接，网上也见不到你，你……”他焦躁
    的一连串提问突然停顿，听筒中传来了他难以置信的声音：“你……在南京？！”
    
　　我无奈地笑了，现代通讯设备的遗憾在于让人无所遁形：“是。”
    
　　“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接你。”
    
　　“启轩，你听我说。马上就要检票了。南京的确是个很好的城市，这一个星期，我看到
    了，也感觉到了。但我，只能属于那个你从未去过的北方城市。现实空间，有太多的阻碍。”
    我不理会他在电话那端的急切反驳，一口气说出了在心底徘徊许久的句子：“你在南京有你的
    家人、事业和未来，别试图来找我，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找到。也别再找电话给我了，身边
    有许多好女孩，不要把感情和时间浪费在不可能的人和事上。”
    
　　“红茶，你是在火车站吗？等着我，我马上就到！给我们双方一个机会！”启轩几乎喊
    了起来。
    
　　“保重，启轩。很高兴曾经认识你。”我不能不立刻挂上了电话，刚刚还镇定平静得有
    些冷漠的声音，一下被什么哽住了，泪水毫无顾忌地汹涌而出。为什么呢？为了这段虽然让我
    心动，却根本不可能有将来的缘吗？恍惚中，我仿佛听到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啐
    了--或许是那个时常出现却总极模糊的，关于温暖怀抱的梦吧。
    
　　找到我的座位，放好背包，我坐下了。对座的男孩正趴在窗上，和车下的女友道别：“
    我到了就打电话给你。”那样的依依不舍。心绪更加灰沉，我掏出在报摊上买的《扬子晚报》
    ，可是，视线模糊，根本无法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红茶！”突然，有喊声渐渐地由远及近，我一瞬间恍如身在梦中。心忽然紧缩，我下
    意识地向后退了退，让报纸变成一道脆弱的掩护。喊声在车窗外飘过，是那样的焦急。可我，
    我是个胆小鬼，不敢去面对可能会遇到的重重阻碍，面对完全不可知的结局和收场。我的过去
    和现在，已经使我不敢再拿未来去做丝毫的冒险。甚至，我都不敢伸出头去，偷偷地看一眼那
    想像过无数次的身影。既然一切就像梦一场，就保留梦境模糊不清的美丽吧。
    
　　火车缓缓地启动，载着我，渐渐远离了启轩和他的城市。从此，一别成天涯。泪，簌簌
    地打湿了我手中的报纸。
    
　　我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和一个新的住处。似一个符号生活着--奔波，疲惫，重新打起
    精神；敷衍而又认真地，画简单之至的圆。
    
　　“红茶”再也没在网络上出现过；我彻底戒“聊”，拒绝再和那一个个躲在屏幕后的未
    知的心，发生一丝的纠缠。甚至，我也绝不再在夜晚上网，不敢对自己那卸去面具后就会于不
    经意间流露的深深寂寞，再有一点的放纵。我想，经过这么多，我应该能泰然自若地面对现实
    。夜深时分，一粒小小的白色药片，会让我得到一夜无梦的沉睡；这才是我真正需要的--我终
    于明白。
    
　　偶尔，我会听听音乐，看看书，借此扼杀掉空闲的时间。一杯红茶还是必不可少的；只
    是，再也不为自己买玫瑰红茶，突然就没有一点勇气，去看香气散尽褪掉颜色后的花蕾伏在杯
    底的苍白无助——那太像一颗深深沉落在绝望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