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愧

    
    “不行了，老了，老了，真的老了！从家里走到这里就累得难受，夏天我走来还不觉得累呢，这才几个月，真老了！没有用了。”
    
    昨晚，母亲刚进我家的门，就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喘息着一边说。
    
    我给母亲倒水，看着母亲半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心里免不了难受，安慰母亲说：“哪老呢？冬天穿的衣裳多，腿不拿弯，走路费劲，这是免不了的。”
    
    “嗯，也许的。”
    
    “我记得我外婆那些年在俺家的时候，冬天哪天晚上脱衣裳不要我帮着拽棉裤？早晨帮她扎棉裤的绑腿？那时候，我还没结婚吧？我没结婚，外婆当时还没有你现在大呢，外婆不是也活到85？”
    
    “嗯，你外婆那时候没有我现在大，你外婆五脏好，就是腿脚不方便，小脚。”母亲说着，扳了下自己的脚，左脚能到右膝的位置，自信又回来了，说：“我比你外婆腿脚好。”
    
    “你五脏也没什么毛病，耳朵也比外婆好。”
    
    我把茶递到母亲手里，母亲说：“我要来你家看看，你爸说，早上不是才看过？我说，我想茗茗，我都有几个月没见过茗茗了。你爸说，那你去，把那个好吃的也带着，你爸真 疼茗茗，我也怪想茗茗的。”
    
    儿子听外婆这么说，便从房间出来，站在外婆面前，拉着外婆的手。母亲心疼的，不知怎么好。
    
    问起爸爸的气管炎这几天怎么样，母亲说，医生说了，不要吃油大，控制大荤，你爸就是不听，一炒米饭，碗里都滴油，炒过米饭的锅里也汪油。我说，我爸眼不好，他也不想倒多，可能是眼看不清，控制不住，不注意就倒多了。母亲说，就是，你爸的眼远一点的能看清楚，我的眼近一点看得清，以后，炒米饭我来倒油。
    
    母亲又提起嫂子上次借她的钱，还钱时变成了一张写着嫂子名字的存单的事。母亲很生气，说：“我得问她要，你小舅有病住院了，我就说要花钱。”我笑，对母亲说：“嫂子肯定没有什么恶意，她家也不少那点钱，你年纪大，又不会写字，到银行提钱存钱的，哪有嫂子跑着方便？反正她也有时间，你要钱，她还敢不给你取？她不过就是给你当会计，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这么一说，母亲也笑，说：“你不惹我生气，你姐就好说我‘你为你儿子’”。我给姐姐打圆场，“其实，我姐最孝顺，她干的活最多，回家最勤，给你洗大衣服什么的，我姐操的最多。”母亲也承认，“自从你爸出院，你姐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星期不去的。”
    
    母亲又聊起这次回老家参加舅舅家老小的婚礼，和92岁的老外外见面，拉了一晌午的呱，席也没坐，老外外忌荤，还有谁吃素，她们不去饭店，母亲也不好去，就在家坐一晌午。说老外外的子女不孝顺，儿子还打她，老外公就是儿子打死的。她越是牙不好，媳妇越是贴死面爀饼子吃，早晚做一盘好菜，也不央她，她也看不清楚，天天吃白菜炖粉丝。……“唉！人老了真不好，人，还是不要活到老。”母亲叹息说。
    
    “儿女不孝顺，老来受气，不好过，儿女都孝顺，老的心情好，那就不一样，你看三奶奶，90岁了，走之前，不还能套十床被，给一家人一人做一双拖鞋呢，你身体比三奶奶强，到老也没有人敢给你气受。”
    
    一晚上，母亲被我说的笑嘻嘻的，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母亲几次说“走，你有事”，我就说“没什么事，天天都这样。”母亲就又坐一会。
    
    八点半，送母亲回家，一直送母亲到家门口，母亲喂的小狗欢快地跑出来，立着身子，两只前腿扑在我身上，亲的不行，母亲说：“以后，在外面吃饭，给它带点骨头、肉回来吃。”
    
    回去的路上，我想了，母亲最疼我，最喜欢我，总是说我最孝顺，其实，比起姐姐和大哥，我做的根本不够，一落多少天都难得去看母亲一次，我做的最好的地方，就是不惹母亲生气罢了。算起对母亲的忠厚，我还不如那条狗呢，一点二心没有，而我，出差干什么的，最贵的礼物是给老公的，最好吃的是给儿子的，给母亲的才多少？微不足道的给予，比起母亲回报的喜悦，我真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