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梦

    琴梦
    
     满子
    小时侯家里富裕了一阵子，因为富裕，父母买了钢琴。
    现在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为我买的。他们没有告诉我它是属于我的，只有来了客人时，他们才把我拉到它的旁边，告诉人家：“瞧，我的女儿，还有她的琴！”
    那时侯我穿白裙子，白色和黑色是很衬的。可惜我不够漂亮，甚至没有小女孩该有的可爱。我不喜欢玩，也没权利选择安静。而它则不同，它有炫耀自己的权利，随意的安静着，怎样都是一幅画。
    太阳下山时，曾有一个大女孩来教我弹琴。她的样子已经在岁月中冲淡了。只是也穿白裙子，很长很长的那种，比我的长，也比我的美。夕阳的光会在她到来时适时的投射进来，还有一小束，射在它身上，桔与黑相交融，白色和它们一起飘荡。
    那时侯我从不走近他们，当女孩伸手拉我时，我小小的心里会充满恐惧。是恐惧吧？是吧。或者那叫敬畏，敬畏那幅画的美，也或者是自卑，为自己无法融入画中而自卑。
    我一直都躲在屋子的角落，等到女孩失望的走了，等到父母气愤的骂过了，等到没有了太阳，屋子和它一样黑，就走过去，摸摸它，然后跑掉。
    那样的日子也没有过很久。家里的境况变来变去，变到最后，不得不卖了它。
    我没有任何的异议，看着它被几个大个子搬起，磕磕绊绊的，走到了院子的铁门，“砰”的撞着了。父母冲出去和他们吵，比比划划的戳着它被撞出的伤痕。它看着我，我看着它右腿上的那道疤，咬住手指，悄悄的哭了出来。
    它走后我开始学会做梦。梦里有黑色桔色白色，还有许多暖昧的花飘在空气里。我看到我的背影，颀长又美丽，和阳光一样，美妙光辉笼罩住我的琴。
    我妈告诉我它不会回来了。我也没说我要它回来。只有一次鼓起勇气，咬住手指，含糊的冲着洗衣服的妈妈说话，她叉着腰，带着一头的泡沫，烦躁的吼着：“说什么？我听不到！”
    我转身就跑掉了，尽管我想让她听清我的话。她在后边扔过来一块肥皂，砸在我的白裙子上，砸出了我的泪水。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我要说的话是什么，不知道。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我猜想它一定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一个城市就象一个王国那么大。我的脚怎么能走到它身边呢？
    就在猜想中长大了。
    学会了偷偷上街，学会了为自己买零食。在想要安静的时候就走到人群中去，想哭的时候就走遍这个城市。走遍这个城市真的变简单了，简单到可以把每个角落都当成自己的家。每个角落都比自己的家圆满。
    我清楚这个城市里大大小小的琴行。老板们的眼里我是不受欢迎的顾客，从来都不买什么，只是沉着脸转来转去。
    我还是想知道它在哪里，尽管，不会再梦到它。
    一直在寻找着，却无法奢望真的找到它。白裙子倒是添置了不少，在雨季里，它们飘飞了许久，代表着永不能忘的梦。时光走了，浪漫走了，白裙子脏了洗，洗了脏，旧的换新的新的又变旧，最终就不去穿了。我变成了市井中随处可见的冷漠女子，牛仔或纯黑的炫装，傲然的穿梭在人海里。不会笑，躲在自己的怀里，也不会偷偷的哭。
    
    一年又一年这么走着，谁是我而我又是谁呢？
    我还有提及它的权利吗？
    情人节的时候，我拿着一点稿酬为自己买玫瑰。黄色的玫瑰和我的脸色一样像要枯萎。我突然想到自己这个样子也不会嫁出去了，存折没有存在的价值，我取出了所有存款。钱攥在手里，盲目的走在充满情侣的大街上。这个时候不必期盼谁来听我说话，我想起了它，它在谁的旁边谁在拥有它呢？我不可能看到它，但是可以得到和它一样的它吧？我走进了一家琴行。
    老板一脸无奈的看着我。我笑了，我说这次我会给你点东西的，放心好了。他尴尬的也笑了。过道太窄了，我摸着手边的一架架乐器，像走过所有的岁月。最终，眼睛被一片黑蒙住了。
    黑色。带着伤痕的黑色。没有夕阳，只有我被黑色蒙住的眼睛。它的右腿。
    它就在那里，似乎守侯千年。所有的时光就在那一刻倒流，我又看到了为了一个梦而被打哭的孩子，陌生的，就在眼前。我与它之间是一个做了多久多久的梦啊。
    你在等我吗？我等的是你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谁你看到了吗？
    它不说话啊。沉默有什么不好啊？从我的童年开始它就是这样的。它不知道它的沉默给我多少慰藉。
    我在走近它，走近它。
    顺理成章的结局，应该是我和它，坐在了一起了吧？我可以真切的轻抚它了吧？我以为是呢，我走过去了，笑了，又不笑了，我站住了。
    她自自然然的飘到它面前。那个陌生的白裙子女孩。她挤进了我和它的梦里，不知来自何方。我看着夕阳下的身影，那被阳光尽染的发出桔光的衣裙，周围暖昧的花。她坐下，抚它，它的守侯就在那一刻释怀。原来梦，是属于她和它的。
    我在这图景前感叹造物的玄妙。没有错过没有遗憾却只有误解的一个梦，封住了多少年的眼睛。我低头审视自己，一身酷装，原来许多事还是错过了，转了一圈，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你的手指能给予它想要的灵性吗？它慰藉了你你能慰藉它吗？你不能，那，走吧。
    它应该是她的，她也应该是它的。我是我，它只能是它。
    那幅画里永远不会有我。因为没有我，那幅画就更美。
    背过身去，泪水涌了满眼，一生里有多少事就要在盼望中放弃。
    她不需要期盼，而我要。没有结果的一切。
    我始终不曾忘记它。
    我永远不能拥有它。
    梦还在，就让它孤单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