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儿一夜辗转。
林泉扶起已哭得双眼红肿的柳影,“也许,不是这样的,对吗?
别哭。”林泉仍心存希冀。“不,一定是的。我已经两个月没见
‘大姨妈’了……”柳影的肯定中流露出绝望。
林泉忽然想到许多电视上女主人公捂着胸口作呕吐状,便预示着
“有喜”或事情败露。显然,这属后者。
“你借钱,是为了上医院做……”林泉清楚这是电视上千篇一律的
接下来的情节。但这里没有导演,这是生活。“你一个人去?”林泉直
视柳影,“是他吧?他呢?”柳影无言,但眼圈却红得更厉害了。
林泉气愤地拖过柳影的包,一顿乱翻,找到一本电话簿,寻找那个
叫蒋君的二十岁男孩的名字,一气翻过,没有。其实,最亲密的人的电
话号码总是录在心里,不用写在纸上,只需一个指头的动作便可输出,
那几乎已经成为思想的一部分。这点,聪颖的林泉忽略了,忽略了柳影,
也一直忽略了自己,海儿的手机号码,电话簿上也没有,虽然林泉一直
不曾将海儿作为最亲密的人。
林泉摔下本子,握起柳影冰冷的手,坚决地说:“电话,手机,扩
机,他的!”柳影仍啜泣着,不言。但林泉的手有种让她不敢回绝的力
量,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泪水模糊,让她感觉到像刺,像刚针,像剑
。林泉又拿出笔和纸塞到她手里。她颤抖地将三个号码都写上,放下笔
就用被子蒙住头,任泪水肆意滥流。
林泉首先啪啪啪地按下手机号码,那边关机;又啪啪啪地按下电话
号码,没有人接;不得已又啪啪啪地打到扩台,让服务小姐多扩几次,
并留下“119”的紧急码。
良久,“叮铃……”林泉忙一把抓过电话,“喂,你好,我是林泉
。”林泉努力控制住自己。
“哦,你好!有事吗?你家是不是缺个钟?”蒋君的散漫中含有不
满。
“不缺。但缺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林泉很严肃,故意将“男人”
二字语气加重。
“什么?”蒋君有点诧异,但不敢误解。
“柳影的身体不好,你应该知道的。”林泉想使自己的措辞更为确
切些,“她得去医院,这事儿不能拖,你必须得陪她去!”
“我知道。可我实在脱不开身。这次我公司里又进了一批电脑,我
得装配,又有客户上门。你也知道,这公司才开不久,没我不行……”
“废话少说,到底什么时候有空?”林泉打断了蒋君那套生意经,
心里很难受,但又不得不压低声音。
“近段是抽不出时间的,过一个月吧,怎样?”蒋君的口气像是与
客户讨价,但作为客户的林泉不能还价,因为电话里只有一串被挂断后
的盲音。
林泉心里痛极了,再看着蒙着被窝的柳影,轻轻走到洗手间,把门
关上,捂着嘴巴不让声音发出,但眼泪却一个劲儿往外涌,她使劲地用
拳头击在墙上。她想大哭,一直搁在心里的那块石头现在已压得她喘不
过气来。她还觉得胸腔里有种被压抑的气体,她不愿它扩散,甚至不肯
承认那就是失望。她得让那石头压着,一丝不透地压着。可是,她清楚
地感觉到那气体正一丝一丝地从石头底下缝隙里游离出来。
她既承受不住石头重压,又遏止不了气体的散发,她也有点害怕,
那种失望,不知该是针对谁,以前就有过,对于爸妈的离婚就有过。但
今天却如此的强烈,又似乎知道是针对谁,是爱情,是蒋君,还有……
影儿?不,不,不行!林泉知道自己不能想,迅速地抽下毛巾草草
抹一下脸。对着镜子再检查一番,又用热水拧了毛巾,拿到卧室。
林泉轻轻扯开被子,扶起柳影,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脸上的泪水,拂
开被泪水粘住的头发。“影儿,别怕,有我。这事儿你不能一个人去,
万一出事咋办?也不能拖了。明天,就明天中午我陪你去医院。不,不,
我们不能上这里的医院,那些小主任大科长之类的都认识我俩。对,……
对,去外地吧!得去没人认识我们爸妈的的地方去。”林泉说话很
乱。事实上,再理智成熟的她,也不可能很平静地处理这样一件从未想
象到的、也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林泉倚着床,思考着。最后,她顿了一下道:“影,我们明天中午
坐车去狮县吧。”狮县是林泉母校所在地,坐车大概四、五个小时。
柳影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泉儿。”“别,别说这些,好好睡
吧。休息好才行。”林泉觉得开朗的柳影脆弱到让人可怜。为她掖好被
子,熄灯躺下,心中的那块石头压得很沉,那气体似乎没再往外钻。因
为她得考虑去狮县的线路,要安排的事情。
清早,天色阴沉沉,下起了小雨。林泉上了两节课就向校长请假,
再从学校出纳室支了三百块钱,便匆匆赶回家。
林泉进门就看柳影的眼睛,还好已经消肿。一边吩咐她再搽点霜,
一边利索地收拾行李包。一会儿东西整理好了,就坐下来对柳影说:
“影儿,我们得出去两天。你爸妈对我是十分信任的,我也觉得他
们比我爸妈还亲切,但这次……”
柳影的眼圈又红了,“泉儿,对不起。你一直都是很优秀、很纯洁
的,这事不能扯上你,我不去了。”
“你不去!你想做未成年的未婚妈妈?你的爸妈能做这样的爷爷奶
奶吗?”林泉的口气里不小心留露出责备。但她马上意识到,立即温和
下来,“影儿,现在什么也别再想了。记住,你是陪我去参加画友聚会
的。”
于是,两人到了柳宅。柳父正在书房看报。柳母在厨房里准备午饭,
老两口见了林泉都很高兴。林泉帮柳母择了些菜就走到柳父跟前:
“柳叔,我这次要去参加狮县的画友聚会,想着影儿在家反正没事,
找她做个伴,顺便也去见识一下我那些师兄师姐的新作,行吗?”林泉
尽量说得自然。
柳父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欣然答应:“影子,跟泉儿多学点吧。”
尽管,去狮县的车还有一个小时才发,但林泉谢绝与柳父柳母进餐,
拉了柳影逃也似地去了车站。她也怕,从未有过的一种怕。
午餐桌上,柳母对柳父说:“泉儿这孩子谁见了都爱,打初中她给
其他孩子上课补习起,我就觉得她不同寻常。要是咱影儿有她一半懂事
就够了。”
“是呵,泉儿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她对自己要求严格,自尊独立。
林家两口子的吵闹到离婚促使这孩子心理上的成熟,但在幼稚的年
龄时期的成熟也是一种痛苦。”柳父若有所思。“听说那个画画挺行的
海儿在追泉儿哩。”柳母说道。
“就是这事,照理海儿这小子还真不错。但我感觉泉儿在爱情这方
面的认识比较犟。我只怕她走不出父母留下的阴影。”柳父叹道,“哎,
这社会,真真假假,泉儿的悟性很高,看什么都太细太真,纯得眼里容
不下一粒沙子。她从父母身上看到的亲情、爱情已脱离了常人理解的范
围。现在她似乎把全部的情感放在友情上,上次和我说世上只有永恒的
友情,我就有些发簌。她就咱影儿这么个好友,可咱影儿,哎……”
“但只愿,海儿能有什么办法。别看泉儿那要强的样子,心里可脆
弱着。”柳母一直关心着被她当女儿看待的林泉。
林泉和柳影一路颠簸,到狮县已是下午五点钟。天空抛下了雨丝,
林泉撑开蓝格雨伞,和柳影找到紧挨中心医院的一家旅店住下。
初秋的雨夜显得格外的清冷。九点钟时,两人刚躺在床上,窗外又
响起了沉沉的哀乐,间或伴随着为人超度而敲击的鼓点,偶尔还夹杂着
一声两声妇人的哀嚎,掩盖了那屋檐的滴雨声,空气里流传着凄凉。两
人都无话,这声音似一浪高过一浪的潮水,赶走了彼此的心事,但马上
又衍生出另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人在年轻时不该有而又无法驱逐的某类
感悟。
泪珠从柳影的眼角滚下。林泉脑袋里是一片空白的。前年她爸妈正
式离婚之后,她就会常出现这样的莫明其妙的情况。不管是空白也好,
麻木也好,她还是她自己。她总这样想。
迷迷糊糊到了天亮。窗外,天气好象有点见晴。两人清理好东西,
决定将房退掉,远离哀乐。付完帐,林泉才发现过道顶头那间大房居然
是个“美容美发室”,两扇大玻璃门贴着花花绿绿的胶纸。刚起床,在
那里进进出出的一个个女人,脸上的残妆分外刺眼。林泉瞟了几眼,觉
得非常恶心,加快步子往楼梯走。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拦住了她俩,似乎注视两人已久。老头比
较矮,尤其站在这两个有着一米六八的个头,身材高挑的女孩面前,更
是猥琐。但他仍用手指着自己的房门,用外地口音小声地说:“小姐,
进来,快进来,要多少钱啊?”说着做出掏钱的样子,林泉狠狠地一瞪
眼,真想剜出那老头的心来,正色道:“让开,放尊重点!”飞快地绕
过那人,拉着柳影跑出了旅店。
---------待续
情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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