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上海,长在上海。我的父亲是一个成功商人。我是家中的独养女,念完大学后顺利进入一家著名的跨国德资公司。我的生活,优越得让人羡慕。周围都是和我差不多的白领男人,无一例外都受过良好教育,有强烈的进取心,在这个都市中过着洋化的生活。我是他们心中的淑女,清雅的大家闺秀?这是我父母从小对我的要求。
但不完全是这样,至少在我遇见应商之后,我的生活就不再是这样。
应商是他真实的名字,是他父母姓的结合,6岁时,他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身亡,应商随守寡的奶奶长大,在我认识应商的3年前,他的奶奶也因病过世。
那天晚上,我是被一个朋友硬拖到“Venis”酒吧去,我不会喝酒也听不惯那么嘈杂的摇滚,正在心里琢磨着怎样适当提出退场时,应商来了。我听见有人叫他,显然他和酒吧里的很多熟客都认识,热闹的打完一圈招呼后,他的眼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
一瞥惊鸿,我的生活走进了另一个轨道。
应商很高,看他需要稍稍仰视,俊逸的欧化的脸庞和一头浓密卷曲的头发,他大口喝着啤酒,大声而尽兴的笑,无所谓周围和这个世界。他立刻成为焦点,我注意到很多女孩子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曲终人散,我的朋友送我回家。没有人提起应商,我的矜持也不允许我开口去问。那天晚上没有故事。
大约半年后的一个晚上,正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看书,朋友打电话来约喝茶,正想着怎么推辞,我忽然在电话里听见有人大声的喊“应商”——这个艰涩而难忘的名字我说,好吧,我马上过来。
赶到那里,果真看见应商坐在那一群人当中。我坐下时,他对我点头,似笑非笑的。有好事的朋友过来给我们做介绍,应商说,认识的,上次在“Venis”。
我可能已经露出我的惊喜。应商看着我,他的眼睛深黑而明亮,漾着酒意的开心,我跌落在这其中,慢慢竟不知不觉有些醉。
就这样,算是认识了。
应商没有正式的工作,永远穿着休闲的有些浪荡的衣服,他说他不喜欢写字楼里朝九晚五的生活,他说他喜欢自由,他还说他和朋友一起做生意……
但应商从不愿提起他自己的事情,例如工作、家庭,我有些不安的猜测,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痴迷。
春花灿烂的三月,很快就是应商的生日,我不知道该送他什么样的礼物,苦思冥想中我看到了旅行社的广告,于是我有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好主意。
我兴冲冲地找到应商,说,我们去澳大利亚玩,去看考拉,好吗?应商的脸色暗了下来,不知所措的我又加了一句,我说,费用我来出,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应商沉默、沉默,眼神冷得残忍。
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应商,那所著名高校的学生。大学三年级因为参与朋友与别人的争执,争执升级到动手,无意之中,应商推其从楼上坠下,造成胸椎骨以下瘫痪,应商因过失伤害罪被判入狱三年。在我们认识的前半年,应商刚刚结束他的刑期。所以,应商没有正式的工作,没有护照;所以,应商从不愿到我的公司来;所以,应商和我在一起时从不说将来……
这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在最初的惊愕后,我发现这个事实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难以接受,相反的让我更清楚地感觉到我对他的眷恋,排山倒海一般,无可阻拦。但是自那次以后,应商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没有电话,没有呼机,没有手机,我只有等待,难眠的思恋中,这种等待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平安夜,满街狂欢。我心不在焉应付着那个聚会,反复看着我的拷机和手机。钟声敲起的时候,始终没有应商的电话,我的失望降到冰点。聚会结束,谢绝了所有要送我回家的人,沿着清冷的街,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深夜里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异常清晰。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我却认识这正是通往应商家的方向——所谓家,只是他的奶奶留给他的不足10平米的小屋。我叫了车,直奔他家里去。
小屋黑着灯,没有人。寒风吹在穿着丝袜的腿上,冷得刺骨。我蹲在门外,眼泪落下来,变成冰坠落在地。手机忽然响了,是应商打来的,“你还没睡?”一贯的无所谓的声音,后面嘈杂得厉害。“我在你家门外……冷……”我对着话筒泣不成声。电话忽然断了。静静的夜里,我忽然无法遏制地哭出声来。
我不知道应商什么时候来的,但是我知道,仿佛一个世纪以后,是应商把我抱起来放在他的床上。
那一夜,我们相拥而眠。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爬进来把我叫醒。应商在我身边依然沉睡着,他紧紧地抱着我,像宝贝,像非常害怕失去的宝贝。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映着他浓密的眉和英挺的鼻,我看见尘世的疲惫在他身上一点点消褪,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在他体内慢慢绽放。生活,似被感染得一派生机。
这一切,只有我,只有爱的眼睛才可以看见。
应商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他的生活态度慢慢地积极起来,他不受约束的自由开始有所收敛。我欣喜地看着他的变化,在心里暗暗渴望,渴望永远和他形影不离地生活。
应商做着一些小生意。他从不愿花我的钱,他的有些自卑的虚荣虚弱地撑着他。我永远都不能忘记应商第一次对我说他要娶我时的情景。那一夜的梦里,满天都是雪白的纱和火一般浓烈的玫瑰……
可是应商从不愿跟我回家见我的父母。他只说,给我时间,我要给你最好的,让你过最好的生活。
为了这句话,应商没日没夜地到处寻找着做生意赚钱的机会,做推销、做中介、卖海关没收的打卡带……没有正规的公司肯要这样一个大学肄业、刑满释放的年轻人。我的应商,自尊而倔强地只能在风里雨里赚一些辛苦的钱。那阵子,我们很少有时间见面,见到他的时候也总是疲惫不堪的样子,除了心疼,我什么都说不上来。这样的日子,每过一天,就多给我一份信心,因为我坚信,离我们相守相依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但这似乎只是痴人说梦。
盛夏的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应商在酒吧里喝得烂醉,我扶着他跌跌撞撞地回小屋。借着酒意,应商用力地吻我,几乎让我不能呼吸,我试图挣脱他,但,那天晚上,应商从没有过的,强制的近乎野蛮。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好像是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我闭上眼睛,承受着一切。我的泪滑过脸颊,滴落在枕上。
应商的手触到我的脸,这种湿漉漉的感觉刺激了他,好像一下就醒了。他伏在我胸口,忽然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我听见他不停地说,我怕,我怕……幽深的长夜,应商慢慢地安静下来,在我怀中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应商提出分手。他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不想耽误你……很坚决,很冷酷。
我再找不到他,他的小屋夜夜黑着灯,我去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但是,再没有他的消息。我对于他的希望一点点变成碎片。
八个月后,我父亲从香港回来,这次回来,他没像往常给我带任何礼物,但却给我带来了——诚。诚,稳重而干练的年轻人。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很好的生意伙伴,这次随我父亲到上海,是因为他们需要诚在上海这块黄金宝地开拓他们的业务。
父亲把诚带来见我,含义不言而喻。诚对我展开了热烈而沉稳的追求,我的办公室从此每天鲜花不断。约会时诚来接我从不迟到,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诚的绅士风度让我感到一种淡淡的安静的幸福。
应商呢?他在哪里呢?这个人像影子一样溜走,再不留下痕迹,我开始说服自己面对现实,心里的天平慢慢向诚倾斜。
叶子泛黄的季节,我的生日。刚吃完中饭回到公司,办公桌电话响了,毫无征兆的,我拿起话筒。是应商。我永远也不能忘记的声音。他说,我就在你楼下。我不能思想,不能言语,唯一能做的就是飞奔下楼。
明媚阳光下,远远站着的,远远笑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应商,我的应商。
而且,那是唯一的。唯一的一次我看见他居然穿着西装,他就站在那里,郑重的,笔挺的,看着我笑着?像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样地笑着。所有的爱,所有的怨,都冲上来化作泪水。我们就这样不顾一切的站在那里接吻,在熙来攘往的街边,在我工作的写字楼下,在明媚的阳光里。耳边,应商忽然说,去你家。
我一怔,从不愿面对我家庭的应商竟然主动提出去我家?但那刻,我什么都不愿多想。母亲随父亲度假还未回来,家里实际就我一个人。宽大舒适的卧室里,我和应商疯了一样地诉说,诉说彼此的相思。
门铃急促的叫起来,如梦初醒中我听见诚在门外一遍遍的叫着我的名字。门开了,一屋的死寂:捧着一大束玫瑰的诚,头发散乱的我,沉默不语的应商,零乱的床单……
诚的修养再不能维持,我看见他的手掌朝我挥来,但,在半空中被应商拦住。两个男人,就这样,在死一般的空气中深深对视着。终于,“对不起”,我听见应商说,然后是他离开的脚步声。再然后,是诚的车发动的声音,熄了两次火以后,车咆哮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应商又像以前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再未去他的小屋找过他,即使我找到他,我又能说什么实际上我在心里充满了对应商的怨恨,我恨他对我若即若离,恨他为什么不能勇敢面对诚,恨他这样一去再无踪影……这种怨恨堆积在心里指使着我把他想象成一个懦弱、失信而不负责任的人。
我想,再不会有将来了,和应商或和诚。
寂寂无声的日子里,诚来了一封信。信里没有一点责怪,所有一切都凝在最后一句话:我还是真心爱着你的,只要你能离开他。
我的办公室里又是每天鲜花盛开。诚对我的爱包含着他从小累积的涵养,他在我面前再未提起过去的事,我对诚的感情掺杂着重重的愧疚和感激。和诚在一起的每一天,是平静而安全的,绝不似和应商在一起时的激情动荡。熏暖的春风里,门当户对的两户人家,结婚已经提上议事日程。
但是,我心里始终有那么一块空地留给应商,脑中始终有一根琴弦,默不作声但是绷得紧紧地等着他的消息。
诚紧锣密鼓地筹划着买房。和他约好去看房的前一天晚上,我去小屋找应商,我不作他想,只想再见他一面,只想,即使是结束,也要听他亲口说出。
但是我没有见到应商,见到的是门上贴着的封条,隐隐可以看见封条上写着法院的字样。整夜我不能安睡,用尽了一切办法,最后我终于找到了应商的朋友——于其。于其看见我有些吃惊,:“你真的不知道?”他说,“应商,他现在在戒毒所,因为……”
这个消息,惊得我立在原地,不能动弹半步。原来,应商醉酒那晚,是他在一笔孤注一掷的生意中输得一塌糊涂,他险些被抓进监狱。后来应商终于又找到了一份工作。所以,他才会在我生日那天穿着那么正式的衣服来见我,我是他新生活开始的希望。可是,却在那天,他见到了衣冠楚楚的诚。应商丢掉工作,变得放浪形骸,夜夜不醉不归,事实上他也无家可归。再后来,他开始沾上毒品,半年中,毒瘾步步侵入,直至被送去强制戒毒。
话至此,我早已如坠冰窟。我向于其讨来那个戒毒所的地址。那个戒毒所在浙江省的一个小山城里。
我一天都不能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下去。我和诚认真长谈了一次,分手时,诚很绅士地吻我的面颊,眼神失落而隐忍。向公司请了长假,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赶完火车再换汽车,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戒毒所。
应商固执地不见我。一天,两天……我在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来,每天去会见室,虽然他一直不肯见我。但我还是看见他了,隔着铁栅栏,角落里有他熟悉的背影,我大声叫他的名字,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肩在颤栗,尽管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去。
我决不放弃。遇见应商,与他相爱,是我一生难逃的宿命。面对应商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一个用狂浪甚至用毒品来麻醉自己而内心深处却自卑、倔强、渴望关爱的男人,我不能离开他。全世界我都可以放弃,但只要有应商存在的地方,我就存在。因为,我爱应商,在传统礼教的外衣下,我的灵魂一直放纵自己去追随他,深爱他,一刻也不停息。
一个上海网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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