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上车,我终于憋不住忧郁地望向她,说,我有句话突然想告诉你。
我不想听也不要听。她说。脸上努力调皮地一笑。
我很震惊,再次体味到了那种刻骨的宿命。她淡然一笑,说,其实,是你的眼睛告
诉了我。上车吧。
车子启动的时候,她在窗外喊,给我写信我喜欢你写的小说。
后来,我们便一直通信,无话不谈。深秋的一天,她给我寄来一本《青年月刊》,
中有她的一篇散文《初为人妇》,叙述了一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她似乎急欲与更多
的人分享她的喜悦和幸福,爱情婚姻这东西真是味道好极了。面对读者,她十分真挚,
也十分得意。
于是,我特别怀念那座南方的城--传说中的南归雁栖之地。我至今没有弄明白,
南归大雁为什么会被传说安排在这儿使之成为进退有据的归宿和堡垒?我想,单从地理
气候因素的角度去追索,恐怕离传说的本源相去甚远。但不管怎么说,那确实是一座很
特别的城。成的出现,既是个缺憾,也是个完满。
没有告别,也无处告别。
子夜时分,我登上了南去的5次特快。
我离开了这座北方的城。
南方的故事春种秋收,没完没了。
列车是零点进站的。
站台上的成裙裾飘飘,熠熠生辉,形象婉约,一如古典名曲《春江花月夜》。成一
眼就看到了我,孩子似的雀跃着迎上来,显的很童话。
接到你电报,我那位说好一道来接站,可单位临时派他夜班,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
来了。毕业不是还要一个月么,怎么跑回来了。咦,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呀,憔悴得发了
霉,怎么啦?
病了。养病来了。
病了什么病?
感冒吧。凡是你确实觉得有病而大夫又说不出所以然的统称为感冒。这是我为大不
列颠百科全书撰写的感冒词条,还凑合吧。
别贫了,到底怎么回事?
咯血。
肺炎?结核?
大夫说,非也。
总得有个说道吧。
根本就没病。
咯血还没病,你还要不要命呀。
与生理器质无关,是心因性的,要不了命的。
我有些明白了。你与蓉蓉分手了是吧。
都有一个月了。但咯血不单与爱情失败有关,不那么简单。
不太好懂。
你不是一向聪明深刻吗。
聪明人短命,深刻是活得不厌烦了。看你阴阳怪气的,就像全世界都得罪了你似的。
我说呀,你对自己咯血好像心中有数得很啊。
有数也没用,我救不了自己。
可上帝偏偏又死了好些个年头了,你怎么办呐?
唉……过去,我一直相信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走才能到达,也许,
已经错过了,但我仍然不遗余力地去寻找。你知道,从骨子里讲,我是个严肃的人传统
的人,可是,我自己选中的我自己感到失望,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一切都等于零。现在,
我还相信什么呢,爱情是一种虚构,女人则沦为彻底的谎言。一切都是自欺欺人,这个
世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严肃地对待呢?!
那……你还相信我吗?
我只能说,我相信昨天的你和今天你。
那么明天的我呢?
不知道。
为什么?
不知道。
你这人太黑暗了,整个一个旧社会。
我心中有一个地狱。生命所独具的灵气与激情仿佛在一夜之间消耗殆尽,良知却又
胁迫我不甘沉沦,渴望从幽暗凄凉的地狱里挣扎出来……我的心受到双重绞杀与压迫,
你说,我能不咯血吗!我无处可逃。
我理解你。
你永远不可能理解我的。
为什么?
你太幸福你太满足了。
……
哦,8路来了,咱们回家再聊,那位只怕已等急了。他也很爱读你那些刻苦的小说,
说你敢于在灵魂深处搞爆炸,早想认识你,这回逮着机会啦,一大早便开始张罗吃的喝
的,声称要与你一醉方休一侃通宵哩。
我……改日吧。
见外了不是,咱们谁跟谁呀,走吧。
真不去。
为什么?
……
为什么吗?
不爱去不想去不去就是不去。
不愿见他?
是……的。
那好,我们去候车室或你家,我陪你聊到天亮。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
你,你……还真病入膏肓了。
没错。
没错。
我将她一把推上了公共汽车,我没有去看她的脸,她的表情很晦涩,一点不可读。
我晃荡着肩头干瘦的牛仔包,尾随着渐趋没落的8路。
你是一个真人,持有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份爱情,我祝福你。
8路无影无踪了,我一个人走在一贫如冼的街头。我开始构思我的小说。
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那句话呢他说。
我不想知道也不要知道她说。
为什么他说。
不为什么她说。
那我一定要告诉你他说恨不相逢未嫁时本来我们可以结婚的找你很辛苦途中又搭错
车了。
别自作多情了她说。
……
构思突然混乱。
你为什么不相信明天的她呢?你相信今天与昨天的她,不正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女人
对爱情的态度么,她对她丈夫的爱令人肃然起敬给人信念。你回南方的目的是什么,从
她那儿寻找到关于爱情的信念?!
但你却不敢肯定明天的她!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永恒的东西存在?爱情这东西到
底是不是东西?女人呢?男人呢?
我又回到了忧郁的北京。
我的病没有起色,想咯血就咯血,随心所欲--练过气功的人知道,随心所欲是种
什么样的境界。我曾拜过一位名噪一时风靡全世界的高功夫大师为师,正经修炼过高层
次的气功,因此,深谙个中三味--我懒得再去看医生,也没吃药。
我回北京的第一口血咯在站台上。
在家那段时间,成来探望过我两次,奇怪的是,我们居然没怎么聊。走的时候我没
有告诉成,是小妹送我上的车。在开车铃响起的前五分钟,成和她丈夫竟突然双双出现
在车窗外小妹的身旁。小妹作了成的内线,早将我的车次在电话里向成作了汇报。
在我探出车窗同成的丈夫握手道久仰时,成说,我给蓉蓉拍了个电报。我很吃惊,
说你干吗?成说,希望她给你接站你对女孩子有太多的误解。我默然良久,说,她不会
的。成说,她会的,我敢打赌。我说,你了解你自己你不了解她我敢打赌她决不会。
成豪爽一笑,说,赌什么?
我略一沉吟,说,我输一篇小说,稿费给你们未来的小Baby买几捆小小牌请大
家告诉大家的尿不湿怎么样。
好,成说,我输了你未来的妻子包我身上这红娘我当定了。
我们于是一齐说,一言为定。
然后,我们拉了钩。然后,6次特快撕心裂肺地大喘一口气,挣脱了站台。
成的丈夫始终很绅士地微笑在一旁,他心里怎么想只有天知道,我呢也不想知道。
成输了。
直到所有的人都走光,我依然没有看见蓉蓉的鬼影子。我便开始咯血,一边努力替
成找了个理由,也许蓉蓉没能及时收到电报吧。当然,在北京,这是不可能的。事实是,
电报当天就到了她手上,负责信箱的同学印象深刻。
三天后的中午,我与她在食堂不期而遇,她欲避未避,一脸的尴尬。
你好。她说。
我不好。我说。
听说你病了。她说。
没有的事,谁在跟我瞎扳。我说。
回家去了?好说。
哦,对,有这么回事。我说。
你给我发电报了?她说。
鬼扯,我吃饱了撑的。我说。
我今天收到一份电报。她说。
今天?我说。
今天。她说。
哪来的?我说。
是从你们家那个城市发来的就告我车次与抵京时间。她说。
是吗?我笑说。
我不知道是谁。她说。
管他呢反正时间也过去好几天了你说对不对。我说。
倒也是。她说。
你什么时候能真一回让人开开眼吗老是一派谎言也太没新鲜劲啦。我笑说。
她的脸咣啷一下红透了半边天,好像打破了一缸番茄酱。她垂首而去。看她走远了,
我才想起,今儿是她第一次红脸,这以前我从来没当面拆穿过她的谎言,我始终只是心
中有数。我忽然想哭。没哭成,倒是很咯了几口血。
下午,我去双榆树邮局给成发了个电报:你输了我赢了你毕竟真人我冷眼向洋。
回到宿舍,便铺纸捉笔,埋头写这篇小说,一边不忘潜心咯血。
小说写到这里,也就是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成的。一封是林雯的。
成的信很厚林的信很薄。
我先看成的信。这毫无疑问。
门铃一响,门就开了。郭富城忧悒的歌声峰回路转破门而出。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爱情不是我想象
就是找不到往你的方向
更别说怎么遣忘
林雯似乎刚出浴,一袭菲薄的睡袍懒洋洋地披在身上,欲盖弥彰。她用手拢着湿漉
漉的头发冲我湿漉漉地一笑,引我走进了卧室。
不吻你可不可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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