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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逝的风

@淡淡的百合@ [苦涩] 2008-09-25 13:10:46 星期四 晴天 查看:253 回复:0 发消息给作者

    知道悲伤是怎么渗进来的吗?是你往清水里滴进一滴蓝草汁,然后,就可以看到颜色象一袭被丢弃的纱绡,浮卷,并漫开,动作缓慢、犹疑,但总是在进行;还是雪松林地上,月影被薄云移过,有一点说不清楚的月白色;心底的一个空间被什么东西抚摸过去,一根神经被弓子拉出大提琴的弦声,架上的蔷薇花香零落散成一院舞衣。
    
    那是渗透性质的侵略啊。他知道吗他知道吗?窦唯唱,你穿的衣裳,很普通但很漂亮,我说这是好日子,你却为何悲伤。为何悲伤,她也说不出个具体来,但她知道他永不会同时体会这样疼痛得除了哭泣,别无它法的悲伤。他总是说有克制才是成人的悲伤,借着副歌音乐拭去泪水,抬起头来仍然完好妆容。她做不到做不到。她常常借着距离过于遥远、因着一点柔软的自怜放纵自己伤悲。
    
  凛子跟久木说,跟我相爱,让我忘忧!而《蓝》里面的茱莉,甚至连这一句话都不说。忧伤,这样的敲骨入髓,象一枚木叶吉州窑碗,暗金色叶子就在碗底的黑泽里呼吸。共生共存。
    
  有一次梦醒过后夜半醒来,她自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刚好呈一个完美状态的圆月,月光冷静严肃到杀气,臂就搁在膝上,皓腕凝霜。他从背后抱住她,说了一句话——清辉玉臂寒。那一刻她感到无与伦比的孤独。回头看他,笑笑,突然想起王菲唱《只爱陌生人》,是怕纠缠而只愿意在交错而过的陌生人前失态说话爱恋,还是偶尔跟自己呆在一起时发现身旁所恋的人,竟然只是一个——陌生人?
    
   房间里有太多让他感觉不安的雕塑,瘦骨嶙峋,一例的目光无焦距,动作,更加没有焦距。他不止一次跟她说过把那些东西扔掉,而她知道,那是她仿贾柯梅蒂铜像做的东西,因为她震惊并沉沦于这样的孤独,甚至是——孤绝。四顾茫然。她怎么可能把自己扔掉!
    
   很多年以后,王菲跟窦唯也分开了,她仍然不偏不倚地喜欢着双方,有一次在街上看到窦唯一张双CD,想也没想就买下来,回家就放着,搁角落里。而今天,理CD时摸到这张,顺手放进机子里,听着听着就忍不住了,停下手边所有的工作,专心致志在那边哭。
    
   你该知道此刻我正在想念着你回想我们一起拥有的美好的回忆一切欢乐和不如意瞬间逝去现在只是孤单的我和遥远的你也许你我时常出现在彼此梦里可醒来后又要重新调整距离最难忍受不能拥有共同的温柔心中默默祈祷上帝保佑曾经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的某一时刻,好象是凌晨,她听着他醉里的声音,说了很多,很激越的情话。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之下的冲动还是真实。只是他声音沙哑。她想,当漏尽钟鸣,他会不会只当邯郸一梦。如果这样,她还是先学着听时动情,也只听听即可。
 
   这么多年,已经学会了对一切先持怀疑态度,很搞笑,与一个朋友正好相反,那个人总以为运气能让自己得到真品。她笑着对朋友说,所以怪不得你只能收收自己喜欢的东西罢了,你永远做不到——鉴定师!转过身来她就问自己,我做到了,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习惯,不由分说地怀疑,竭尽全力去找出赝品的破绽。怎么办?她看人看情象看一件赝品。怎么办!她点烟的手有点急切,深吸一口,呛人,发现这次买的竟是,插枝。自嘲。摊开朋友送过来的定武兰亭拓本,对照台北故宫的影印件,回头对朋友微微一笑,说,仿得挺真。
    
   他在那边说着情话,她听着。悲伤,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渗进来,象一块方糖跟咖啡亲吻。有多少是能兑现的,有多少只是他知道女人是用耳朵恋爱而说的呢,有多少是真正他爱她而非他认为他爱她,有多少是距离造成的模糊美感,又有多少是在她想象过滤中失真走样的呢。
    
   现在,他已经离开她了。很简单的起因,为着一个明永乐青花菊瓣鸡心碗上的失控。那后面,或者有一个更简单然而更真心的缘由——他已经受不了她了。
    
  而关于那只碗,真的很难得,朋友那次拿过来后,她眼睛一亮。回文沿饰,杯底菊瓣,近乎完美俊巧的鸡心造型,翠色丰郁厚润,是永乐时期不可多得的珍品啊。朋友见她把玩不忍释手,说,跟你有缘就留着它罢。那该是朋友收到的,第一枚真品吧,而她房间里,也就这只碗是真品。当时,她有分寸地推让后,郑重接下了,不是没有看出朋友眼底让他如此慷慨的情意。只是,这么多古董从她手里经过,她已然学会了无所谓,把惊艳仅仅定格成惊艳之外不做无谓的非份之想,独占上天的珍爱,怎么可能!那些经过时间洗炼的东西,聚光灯打在上面,沉稳美丽得,象墓,她手指拂过,那可夸堪耀的玫瑰色青春算什么!她有时想,她手指抚摸过的地方,曾经有多少手指也这样做过,有多少竹节般的指、羸弱的指、肮脏的指、猥亵的指与她青白若玉的指交缠在一起,欲望象回文无休无止,她就与那些往前她看不到以往后她无法看到的手指们做爱。青花碗声色不惊地微笑着。
    
  而他,使她努力让自己学习着深一个人,一个不是她自身的,别人。可一旦在现实中实习,她明显地表现强烈而且夸张。难掌分寸。把握一个人永远不会象鉴定一件藏品真伪那样有个明确的标准。一旦把密封的门打开,阳光让她无措,因为不涉及情愫所积累的成熟全都离她而去,重新变成了那个对于感情,没有一点把握的——小姑娘。
    
  她压制不了自己半夜三更睡不着时毫无理性地打电话给他,说抱歉只想听他的说话,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体贴声音后的疲倦。坐在酒吧里时如果邻座男子用的是同一个牌子的定型水,她会起身就走。她不止一次对他说,如果你只是一只青花碗该多好。简单而恒温的爱情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俩靠电话线来彼此偎依,象夜里偎依烟头的微红来取暖。
    
  时间久了,她看着自己日渐脆弱。为什么会如此,她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这个样子,有时候仅仅是一缕气味一段音乐而已,仅仅这样而已,她躲在长发后面就开始掉泪。刚出土千年前的丝绸,一碰,就化成了骨灰,由灰形成的绮纹,叫人不知如何是好。这么虚妄的华丽。时光一点点过,她发现她事实上害怕真正正常地爱上一次,象她手上总是这么浅却七八糟的线路。刻骨铭心,化成了灰也是艳尘,而她,连灰都只是旧书扉页上的蛀遗。
    
  她知道,如果她爱上了,就必然同所有恋爱中的女子一模一样,夸张而明显,她害怕这种千人一面会让当初吸引他的独特湮灭无迹;如果她拒绝,固执一辈子只与自己跳舞,可能她把自己挖得越来越深,也可能——虚度人生,一个巨大的缺陷。
    
  现在她要搞清楚的是,什么是赝品,到底,她把什么定义为真实;现在她要做的是,抑制她被抽噎绞着的话音,脸上微笑,开心声调,因为不想被看做一个太过脆弱的孩子。“别哭了丫头!我喜欢坚强的女孩子。”很麻,在现代的时空里,麻烦,是一个大障碍。因为,没有耐心,卡夫卡说人类最大的罪过是没有耐心,恋爱时候里带着自制的耐心是不是一个赝品,而她告诉自己所要做到的坚强是不是赝品——在最真实直接的反应上打了个弯。
    
  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太象一个古物的传奇经历了。她现在想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色来面对它。
    
  已经两三天没有他的电话了,其实从前她为什么没想到呢,只要他一关机,天南地北地她根本没办法联络到他。朋友过来,携一小枚歙州李惟庆的墨来让她看,风雨淋琅就留着一起吃晚饭了,说起鸡心碗,她起身拿过来。
    
  啪地一下停电,找到蜡烛,朋友说了句“风雨留人住”后就一个劲地劝酒,她知道自己心底一点点恣然放纵,也就来者不拒,后来变成自斟自饮,酒过数巡,她老毛病的胃开始痛,是被一双在角边捏揉着的方帕,丝丝缕缕的疼,皱的。
    
  她低下头,双手握住青花碗象握着自己,在长发的掩护下,哭,一滴泪掉在酒杯里,化开。丝丝缕缕。不分彼此。悲伤,就是这样渗进来的。而她,对于悲伤,对于夜晚,对于风雨如晦,向来,无能为力。
    
  朋友的指试探般有意无意地碰触她的,她一收指,闪躲,然而那双手截住她小指的退路,就在碗底的圈足上。她记起那个地方她从前抚着,总会有隐密的快感,象在桌子底下的勾引,面子上鬓发不乱道貌岸然,偷情和失落自己的快感,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李白说“六寸圆肤光孜孜。”她说我要是这人碗的情人我一定是最懂它的人。想笑,因为不知道怎么样把两种渴望恰到好处地溶合在一起,就微微一偏头,唇角泌一滴浅靥,眼神恍惚。
    
  她实大不能确知这种挣扎是否带着挑逗和勾引,只是这样的风雨之夜,她太想有肉体的温暖和芳香来陪伴,而不是自个儿把真品或是仿品擦拭又擦拭,那些冷静而完美的器物。
    
  当放弃闪烁时,十指交缠告诉她温度。她听到手指在喘息颤抖。只是一径闭着眼,想象,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在身边。对面的人把鸡心碗从她紧缠中拿开,牵着她的手,转到她身后,开始吻她的唇吻她的颈,迷乱之时她想自己是不是一个玉壶春瓶,而有多少个夜晚她以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激情亲吻瓷碗。
    
  骑马打江南走过,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一壶清酒一束桃花。等。
    
  她品出骨胳中思念的酸楚。
    
  那些不言不语的器皿们,不管真的还是假的,等过什么吗?出窑时原被用于洞房花烛的配对?或者在被摩娑时爱上的一个人类?或者只是装盛的丝绒锦盒?它们会不会在等待中对于某些时刻的悲伤毫无办法?会不会清楚等待的结局只是虚妄?会不会找一个理所当然的藉口?
    
  而她只是闭着眼睛闭着眼睛闭着眼睛。在别人的激情里做自己的梦,一如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所以她不明白朋友的动作为何僵一下停住,同时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她睁开眼,竟然是,他!这两天连联系都不与她联系原来是想千里迢迢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给她一个惊喜。惊是惊了,怎么喜!天!在他转身之前她只看到他迅速调整的脸色,弯腰捡拾碎片时她听到他撂下一句话:“你!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假的!连你都是假的!”
    
  除了她的自私是真的以外,其它,都是赝品?她眼见着缓歌涵咏转成急丝繁竹,而急丝繁竹转成哀管促弦。不行啊,过于长久的思念,把相见变得象梦幻,她总是需要抱着他,才能确定在他身边,而她能确定吗,不是爱他电话里的形象而是真正爱他;过于遥远的距离,把同感变成了真正的奢望,她和他说到的东西,总是在脑子里存了一段时候,拿出来都分外漂亮,不知道两个人都剔除了多少粗糙拖沓的瑕疵。过于频繁的分开,她真的没有办法对付那如刀割肤般席卷而来的孤单和伤悲啊。赝品?她的感情还是他的?
 
  爱,怎么可能?
                 
  而今天,她摊天手掌,握了青花瓷的碎片,在左手感情纹上划开,换右手,血珠赡净华艳,左右手交握。以上帝的名义,宣誓现世一起,永不分离。爱,怎么可能!而自爱,怎么不可能!清水里滴进暧红,颜色象一袭被丢弃的纱绡,浮卷,并漫开,动作缓慢、犹疑,但总是在进行。
    
  好了,她把CD调到《艳阳天》,窗外春阳正好,惠风荏苒在衣。而她知道黄昏开始会下雨,就是这么简单而顺理成章,浓过了淡然,若得真情哀矜勿喜,也许多年以后,她会学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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