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牵牛花

    一道稀疏的篱笆墙，把楼前的一个大院子分成两半，他和她分别住在篱笆墙两边的厅房里，各自拥有这大院子的一半。他父亲是园林工人，把他家园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连篱笆墙也沾上了光，爬满了柔婉美丽的牵牛花；她的父母是留美归国的外科医生，他们教女儿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外文歌曲，让女儿玩外面买不到的玩具。虽然家庭背景截然不同，但他和她却很和平地相处着，他教她看美丽的植物；她让他看她家里那些有趣的小人书……
    突然有一天，她家里像发生了地震一般；叫喊声，摔打声、哭泣声掺杂在一起，让他感到不安和担心。他急忙跑到院子里，透过篱笆墙往她家里张望：她家里乱成一团，许多戴着红标志的人在那里喝斥着，说些稀奇古怪而又“主义连串”的话；而她的爸爸妈妈则被绑了起来，她妈妈在哭着辩白：“我们不是特务，我们是为了建设新中国而回来的！”正值秋天，在染满点点黄斑的篱笆墙的空隙中，他第一次看到了她那种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腮边还挂着泪水，惊惶得像一只兔子缩在院子的一角。
    在十年浩劫的日子里，她成为众人所指的“间谍的女儿”，没有人理她，同学们都唾弃她，造反派以监督改造为由，强占了她的家，把她当作小佣人般地差遣，晚上只让她睡在院子的小棚里。他总是听见她在院里偷偷地哭，于是，他悄悄地隔着篱笆墙安慰她：“别难过！对着牵牛花许一个愿，到花开的时候，心愿就会实现的。”尽管是胡诌，但她好象吃了一颗定心丸，信以为真地对着光秃秃的牵牛花藤祈祷起来。看着她天真无瑕的样子，他觉得篱笆对面的女孩很漂亮，而自己应该有义务去保护她，关心她。
    一天，一群红小兵在半路截住了她：“这个破坏祖国建设的反革命，这个无产阶级的对立派。”他们不由分说地用石子和泥块砸她，用唾沫羞辱她，面对这群无理取闹的同龄人，她吓得直哭。突然，他像一尊高大的保护神似地出现在她面前，他与他们撕打起来，衣服被扯破了，头上、嘴角都挂了彩。“谁阻碍无产阶级革命就打倒谁！”红小兵们一边威胁着，一边狼狈地逃远。她用洁白的衬衫袖口为他擦试脸上的血水和泥土。她的眼神很温柔，也许，这时的他已成为她心目中伟岸的守护神。
    这天晚上，他挨了父亲的揍，还被罚站在院里反省。她在篱笆的那边看到他为自己受罚，难过得哭了：“对不起……”
    他从篱笆缝里伸过手去，轻轻地抚干她脸上的泪：“别哭！我会保护你的！”而她哭得更加厉害了，拉着他的手一直不愿放开。
    从那天起，他们心中就有了一种很迷茫的冲动和相互的感应。她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而他也总喜欢在篱笆的那头偷偷地看她。这一切变成了他们俩共同的秘密，深埋在两颗青春萌动的心里。
    篱笆墙上的牵牛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女孩的心愿终于在第10次重复时变成了现实，她的父母又回来了。“你说得真准，牵牛花开时，我的梦想就会变成现实。”她在篱笆墙那头快乐地笑着。没有人再欺侮她，没有人再排斥她，她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少女那样生活了，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另一种分离正在慢慢地逼近她。
    2年后，她的父母就带她去了澳大利亚。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男孩对着篱笆墙哭了，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伤心。一晃10多年过去了，他已是一个30好几的男人，但他却没有再恋爱过，因为在他的生活中没有第二个女孩让他产生从前那种纯净而美丽的感情。
    他家的院子还是老样子，而牵牛花也在春去秋来中演绎着它的生命轮回。他没有忘记在每年的情人节，对着篱笆墙上的牵牛花藤许愿，希望能在牵牛花盛开的季节里等到她的归来。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编织的一个谎言，但他还是愿意傻傻地坚信着。
    2月14日，又是一个情人节。当朋友和同事都沉浸在玫瑰和香水的浪漫气息中时，他一个人默默地回到家里，他只想看看那些正要发芽的牵牛花。但一打开门，他就发现桌上放着一封航空信，他急急地拆开，信封里飘出一张照片，上面没有人物，只是在悉尼的一个家庭小院的篱笆墙上爬满了红色的牵牛花。还没看信的内容，他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他知道，是她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