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 下篇

    乔谖是个不爱惜自己的人，灵感来时常狂写几个通宵，常常是好几天不问叶淅的死活。叶淅打理好一切就冷清地坐在一旁看他旁若无人的投入。日子就这麽过。
     一次深夜，一只蛾子来扑灯，哧的一声后，重重摔下来。叶淅蹲下来看，那只蛾子的翅膀烧黑了一个洞。“飞蛾扑火，我也是……”叶淅自言自语。乔谖的笔戛然而止，他盯着叶淅 曾引以为傲的一头青丝草草被绑在脑后——他真的无法给她什麽。他不但不爱惜自己，也没能好好爱惜叶淅……
     “叶淅！叶淅！”乔谖惊醒于床上，叶淅和回忆一起消失。
     窗外夜幕如墨。乔谖走出木屋，沿着铁轨走着。他记起今天下工回来时见过叶淅的，隔着无数车流，隔着那麽远的距离，看她冷冷的艳美，看他用红如怀中玫瑰的唇，熟练地吻车中的男子。乔谖甩甩头，深深吸了口气，往日又被吸回一段——他记得叶淅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乔谖用稿费带她去吃火锅。沿着铁轨，一路上，叶淅不停地弯腰采野花，到了火锅摊儿时总是采了一大捧。那次在他俩吃的热火朝天时，乔谖从花捧中挑了一朵浅白的小花，把花茎绕成环儿，套上叶淅的无名指。这无声的告白使叶淅的眼中坠了两颗星子般亮。
     他们的婚礼就在吃完火锅之后，没有任何的亲友，乔谖说，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没有玫瑰花束，叶淅一指遍地的野花说，这就够了。情若深时，不会有谁顾得了日后的痛。叶淅双手合十许愿，如果这是梦，愿梦不醒，花开了不落。
    花永远不会不落。
     秋天来了，野花相继谢去，当叶淅无名指上的小花也枯萎的时候，乔谖再也留不住叶淅了。“一切的浪漫都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相恋以来叶淅说过的最冷的话“乔谖，不是不爱你，离开你使我们 之间没有现实的牵绊，因为爱你所以离开。”乔谖冷笑，他才发现叶淅比他更有文学才华，一番话竟让他恨不起来。“为什麽牺牲的，改变的一直是我？”叶淅已经拉开车门，迈进一只脚“你有没有想过试着为我而改变？”乔谖想起叶淅的一句话，轻轻开口：“百无一用是‘书生’！”车门砰的关上，叶淅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车子就绝尘而去，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回头。红轿车碾碎一路的野花，那晚风中染尽落花的血。
     回忆到了尽头，乔谖看见那个火锅摊，热气滚滚而来，他感觉到的却是彻骨的冷。
     又是一个华灯初上的晚上，乔谖走出打工的酒店。“乔谖！”叶淅从他背后走上来。她盯着他眼周围淡淡的黑圈，久久，蹦出一句：“你还是这麽不爱惜自己。”乔谖笑了笑：“你走了之后，我什麽都没写过。”如他所料，叶淅怔住了。他瞟了她一眼，慢慢解释：“但我什麽都不写并不是因为你走了。”他耍她！叶淅笑了笑。乔谖转过身时，突然想，叶淅会不会像那日在站台上一样，从背后叫住他？叶淅没有，可乔谖不知道，看着他渐行渐远，叶淅的心竟柔柔地疼起来。
     乔谖消失了，叶淅天天去他打工的酒店，再没见过他。其实乔谖不是刻意躲避，而是几个日日夜夜来，他的笔未停过一刻。
    不久，市面上疯狂地流通着一本小说，作者署名无弦琴。翻开书，那种叶淅再熟悉不过的文风，像无形的牵引，将她和作者拉近，拉近。“无弦/但有声/因为/有心”——卷首语。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似是而非的现代爱情故事，让她看得爱恨难分。书中写，男女主人公手拉手沿着铁轨跑，女孩宽宽的裙带在身后飘的老远，梦一般澄清的岁月；书中写，男孩给女孩套上草花戒指时，小白花晶莹如泪光，却永远也变不成钻石；还有那场婚礼，那野花，那“梦不醒，花不落”的愿望……
     叶淅哗地合上书，又忍不住再翻开。书中又写，分手后男孩曾邂逅那女孩，她穿着华贵的衣服，艳丽的脸庞有近乎冷傲的神情，他明白，再也拾不回女孩甜美的笑容。其实无所谓改变，男主人公自述，是自己脱离了生活的实际。男孩还设想，许多年后挣了大比的钱，相逢时，把大把的钱往女孩头顶的天空猛的一掷，钞票纷纷洒落时，他已大踏步走远。可是，作者写，男孩永远不会这麽做。叶淅知道乔谖不会这麽做。
     叶淅飞快地驾着红轿车，冲向日出的地方，好像一只扑灯的蛾子。曾经她追随 一无所有的乔谖，好象飞蛾扑火只为真情。后来离开乔谖，成了红色轿车的女主人，有了乔谖不可能给她的一切，却失去了快乐，无异于另一场扑火。现在……有多远，就有多想念。
     木屋是空的，乔谖不在。桌上零落了几页稿纸，那本署名无弦琴的书翻开着摆在那里，露着最后几页。书上写，当女主人公疯了般回到木屋时，男孩早已离开，从此天涯海角不再有相见的一刻，他是过客，不是归人……
    这一切仿佛都是在乔谖的掌握之中。叶淅苦笑，她终于还是被他“耍”了。乔谖不会料到，当火车轰轰而来时，叶淅竟仍习惯 地去扶灯，瞬间，太阳出来了，阳光刺破泪腺，两行水刀划过叶淅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