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

    昨夜星辰昨夜风
     夜色疾走大街小巷，跌洒出一片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如暧昧的眼光四处游走。萧染转身转身钻进一家叫“午夜场”PUB,一股温温粘粘的浪潮立刻淹了过来，卷着电子乐的发泄和混了十几种牌子的香水味儿。他却习惯地笑笑，融入灯光酒色。当他在一排音响前坐下时，他就变成另外一个人，阿凯，“午夜场”里最受欢迎的DJ。“阿—凯—”这里的女孩子们都这样绵绵 地喊他，他会暧昧的应声，唇边挑着一个邪邪的笑。
    
     歌正狂，舞正跳，舞池上空的彩球拼命转着，每个人的脸颊上都被它刺眼的光芒狠狠地抽过，或红或绿。阿凯略沙哑的嗓音通过扩音器低低弥漫开来，肆意煽情的话语，惹得舞客们一阵难以把持的骚动。领舞台上的女孩甚至叫了起来，阿凯不得不瞟了她两眼。现在放的是张惠妹最泛滥的情歌，歇斯底里地，好象要破音箱而出，Ann在台上扭着最泛滥的舞姿。她新来不久，很嚣张，从不肯和别的舞伴合作，只是一个人跳，但客人们最宠她。阿凯 不理解，在他看来Ann的舞姿简直是在撒野，像她这样的女孩根本配不上那个“舞”字 ，只有小檀才配，只有小檀。
     每个暑假小檀都要回家乡住一段日子， 粘在萧染身后，成了他的影子，跟他跑遍每个池塘，每个林子。无人的地方，小檀总要将在舞蹈学校学来的本事露给萧染看，从六岁那年就是这样了。
     一次，萧染牵着小檀的手，在山里走了 很远很远，直到一场突来的山雨将他俩困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林子里。雨后，一轮裸月使林子上空翻然天青，小檀踩着枝叶间“滴答”的雨声随意起舞。月光冷冷的清辉打在她细致的脸庞上，萧染至今仍记得那一刻小檀冷清而端庄的样子，后来小檀告诉他那支舞是《天鹅湖》中的一段“天鹅之死”。
     下山时，小檀仍深深陷在方才的角色中，“可惜！”她神色一黯“后面的舞我永远不会跳了。”萧染知道，小檀的父母不许她再去学舞蹈了，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而家乡的地越来越难种了，小檀的妈妈准备让她帮两年忙，找个有钱的人嫁了。萧染忽然停下来，一字一字的说“：小檀！我就要去大城市了，等我，一定等我回来，你明白吗？”小檀怔了怔，半晌，拼命点头，笑着流了一脸的泪。那年她16岁萧染17。少时的诺言认真得可爱，却是昨夜的风，风过无痕。
    开始萧染会给小檀来信，写不完的文字充斥着他对城市里的新鲜和向往，当然还有一份不变的热情。但日子一久，萧染就觉得越来越没什麽好写的，都是千篇一律的“还记得以前我们……”满篇的怀旧，注定不会有将来。实在凑不成一篇信，他就默了一首诗：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从此小檀再也没有收到萧染的信，那年她20岁萧染21。
     “阿凯！”一旁的丁丁撞他，眼前的景物猛地抽换。“啊？”阿凯眨眨眼，面对舞客们拼命冲他喊：“阿凯！阿凯！”他莫名其妙，丁丁一指领舞台：“去啊！Ann要和你拼支舞。”阿凯抬头，Ann香汗淋漓，展着一个邀请而挑衅的笑。阿凯低着头拼舞步，染黄的长发散下来，有意无意的将他和Ann隔开，Ann却随着节拍往他这边蹭。“阿凯”Ann顶着一头绿短发，媚笑着：“你跳得不错嘛！你不觉得我们配合得很默契吗？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不知怎麽，那最后一句话格外刺耳，阿凯一拢长发，冷冷地打量着她，头顶一轮惨蓝惨蓝的光辉达在Ann细致的脸庞，笑得妩媚，涂得黑黑的 眼眶里竟含着两汪似曾相识的冷清。阿凯一阵眩晕，“阿凯？”Ann又贴近一步，手像蛇般划上他发怔的脸颊，阿凯胃里一阵翻绞，使劲推开Ann，冲下舞台 ，挤过扭动的人群，一头扎进洗手间拼命地吐，直到舌间舔到胃液的酸涩。他摸着拧开水龙头，冷冷的水柱抽湿他的恋和头发，哗哗地水声像极了那场将他和小檀困在山林里的雨。阿凯闭着眼，缓缓开口：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许久他撑起身，一瞬间看见镜子中的Ann。 Ann一直站在他身后， Ann 听见他背那首诗。 Ann随身携带的媚笑没了，那种笑本来也不该属于她，阿凯坚信。可是 Ann忽然又笑了：“阿凯你疯啦！出来混那麽久，竟那麽冲动，一模一样的人多的是啊！” Ann躲开他的目光：“不管你了，空着台子会被经理骂的！”她忙转身，拉开门时，阿凯冲着镜子说：“ Ann，我们再拼支舞吧！”他拢下长发，露出闪闪的耳钉，像 Ann眼中强忍的水光：“算了。”刚才台上的身贴身竟是莫名陌生。 Ann问：“那晚，我为你跳的最后一支舞是什麽？”“ 天鹅之死”“哦，天鹅之死 ……” Ann轻轻重复，待阿凯醒过神来， Ann已经消失了。他冲出洗手间，舞池里疯狂依旧，领舞台上没有 Ann。“ Ann！”阿凯脱口而出，才想追出的步子猛的收住， Ann！他已经习惯叫她 Ann了，就像自己习惯被唤作“阿凯”一样。“阿凯！”丁丁向他挥手，他怔在原处，不知该迈向哪边。
     终于，午夜场仍是午夜场，阿凯仍是这里最受欢迎的DJ。 Ann没再出现，但阿凯相信她不过是 换了个场子而已。据说很久以前，鱼是陆地上的动物，一朝被逼下水，久而久之长出鳃，再也回不到地面。阿凯呼吸惯了午夜场的空气，浊浊的，混着电子乐和十几种牌子的香水和烟草搅在一起的味道，想必 Ann也是。但阿凯记忆里固执地认为 Ann就是 Ann，那夜星辉下的女孩叫小檀， Ann说得对，世上不乏同名同姓之人，何况那句诗又是人尽皆知，而今遇上一个和小檀相似的人亦不足为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