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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3

暮云微冷 [柔情] 2008-08-09 18:59:26 星期六 晴天 查看:235 回复:1 发消息给作者

    我声明,这不是我个人的作品,只是我欣赏张曼娟文笔
    
    鞋子不能穿了,而我赤足走在地上,因不能适应,几乎摔d倒。思洋扶住我,什么话也不说,脱下自己的鞋扔给我,我趿上他的大鞋,虽不合适,却舒服多了。他只得赤着脚走路,我觉得愧疚:“对不起,你没鞋穿了。”
     “没关系,小时候最不爱穿鞋了,成天光着脚跑来跑去……”
     我们靠得很近,说着话,突然觉得脸上一阵燥热,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刻意分得远一些。
     在摊子上卖珍珠时,我们都不知说什么才好,显得特别安静。我发现思洋有些不一样了,他常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当我看他时,他的眼光立即瞥向别的地方。
     古董摊老板招呼客人看珍珠,格外殷勤,思洋答应给他三分之一的钱。有位声势浩大的贵夫人对我们的珍珠感到兴趣,然而却以轻蔑的神情、挑剔的口吻说:“这两个脏兮兮的孩子,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货色!说不定是偷的。”
     思洋几乎要发作了,我悄悄按住他的手背。事实上,经过一整天的折腾,我们的确非常狼狈了。
     老板连忙上前说服她,而她愈显出不屑的神情,眼看这场生意作不成了。忽然,在她身后的车窗被掀起来,露出一张男孩子的脸,苍白的、好看的一张容颜。
     “母亲!”那男孩子说:“我要这些珍珠。”
     “你要它们做什么呢?”贵夫人对儿子说话的样子充满了耐心。
     “我就要死了,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喜欢,我要。”
     那男孩子说着,黑幽幽的眼睛看着我。他如此年轻,为什么就要死了?他会恐惧吗?不甘心吗?所以,他说起话来如此任性。
     “好吧!好吧!”贵夫人扔下一只钱袋,取走了珍珠,交给男孩子。
     车子激活了,思洋轻声说:“他有病,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活不了多久了。”
     那男孩的脸仍在窗上,我看着他,一个美丽的,即将夭折的生命。忍不住抬起手,向他挥了挥,他把珍珠偎在脸畔,我的眼泪,在他的面颊上。像是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意,
    他的明亮的眼,我的明亮的泪,天上明亮的星星。
     再见了。可能永远不能再见。
     “早啊!伯伯。”
     我在晨光中向旅舍老板招呼,他正在浇花,看见我,笑着折下一枝粉红色的茶花给我。
     “到那儿去?”他问“买牛奶。”我把空瓶子举给他看,一面把茶花插在发际。
     早晨的市集与晚全然不同,没有缤纷绮丽的景象,却有朴实勤勉的气味。
     我深深地嗅闻,早晨的空气,混着新鲜牛奶的暖香。一阵黑暗忽然兜头罩下,牛奶瓶摔在地上,有人攫住我,拖抱着我跑,我挣扎着却叫不出声。像是有绳子捆住我,勒得我不能呼吸,浑身发疼。
     我被扔在地上,罩着我的布套子拿开来,我看见两张邪恶狰狞的脸孔,那是,在市集卖鹰的人。
     “小姑娘!”他们布满横肉瘤疣的脸凑近:“咱们又碰面啦!”
     “你们要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别紧张呀!只是,想问问你,你的珍珠从那儿来的?”
     我不说话,心里想着,他们怎么发现的?可能昨夜看见我们卖珍珠,又看见我在听方若士说说时,落泪成珍珠。
     “也许,你就是传说中的人鱼族!是不是啊?我们要发财了!一百只老鹰也比不上。是不是啊。”
     他们离去,把我留在破旧充满霉味的屋子里,我的双手被捆在背后,双脚也被绑着,脚底被碎玻璃刺破了,鲜血细细地淌流。我该怎么办呢?怎么才能离开?谁能来帮助我?
     思洋和方若士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
     他们到底要什么?要我的珍珠眼泪?还是要把我卖给有钱人“解闷”呢?我真的、真的好害怕呀!
     我的脚很疼,玻璃碎片大概还留在皮肉里,我虚弱地躺在潮湿阴凉的地板上,幻想着自己回到了海乡,那广袤的、宁静的海洋深处。
     在干渴与痛楚中醒来,我悲伤地想,是不是永远回不去了?好渴、好渴,我今天没有喝生命之泉。
     天彷佛黑了,屋里更黑。
     门被推开了,那两个卖鹰的人醉醺醺地回来了,点亮了房里的灯。
     “啊哈!”
     他们把我拉起来,粗暴地:“哭几颗珍珠给我们受用吧!今天手气不好,明天再翻本!”
     “是啊!小姑娘!你心里好难过,是不是啊?那就哭啊!你一哭,大家都高兴了。是不是啊?”
     我的确觉得很难过,可是我哭不出来。
     “哎哟!”他们其中一个嚷叫起来:“你受伤了!流这么多血,会死的。你怕不怕?”
     我当然害怕,可是仍然哭不出来。
     “再不哭,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一条鞭子“叭”地一声,响在半空中。我不敢相信,无冤无仇,他们会这样对待我。可是热辣辣的疼痛已烙上我的肌肤,那是一种被撕裂的感觉,痛得令我咬住下唇,不能
    呼吸。
     “哭啊!”他们的鞭子挥动着,大声咆哮。
     我受不了了。谁,谁来救我?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嘴里都是血腥的咸味,我真的要死了。救我!救我!谁来救、救、我?
     剧烈的震动如闪电,破门而入,有道长长的身影站在门内,那身影移动迅速,张开翅膀似的披风,扑向正在逞凶的人,我听见他们嚎叫,然后倒下。一双似曾相识的冷冽眼睛,注视着我,这是我最后看见的景象。
     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被抱着飞翔,听见风刮过的呼号声。
     醒来时,我躺在高高的悬崖顶端,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我身边,他侧身看我,说:“你醒了。”
     一面把生命之泉的琉璃瓶交给我。难怪我觉得舒服多了,他大概喂我喝了泉水。
     “谢谢你救我。”
     “不必谢!我们算扯平了。”
     “我们认识吗?”
     他那孤傲的眼神,好熟悉,那眼瞳中此刻却有些温柔。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们不算认识。我叫黑翼格。”
     “我叫黎儿。”
     “黎儿。”缓缓地,他把我的名字念一遍。
     他已经替我的伤口敷了草药,甚至金丝鞋带也找了回来,凉鞋好端端穿在我的脚上。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你不应该……”
     “你知道他们杀死多少我的族人吗?”那凌厉的眼神和语气,使我不敢再说。
     黑翼格迎风挺立,披风飘扬,像一袭闪亮的羽衣。他转身拉起我:“我得送你回去了。”
     他的强壮的手臂圈住我的腰,站在悬崖边缘:“闭上眼睛。”他轻声说。
     我们腾空了,我确定我们在飞,多么新奇的经验。我忍不住睁开眼睛,往下看,田地、街道、房舍,市集,都缩小了,模型似的。
     “啊!”我欢呼起来:“黑翼格!我们在飞。”
     “你不是人类。黑翼格!”
     “你是人类吗?黎儿。”
     我们在旅舍楼顶降落了,面面相对。我想,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了,就像他知道我是谁一样。然而,我们却要道别了。他的天,我的海,原本没有交会的可能,竟然能在人
    间相遇。
     “再见了。”我转身,向他告别
     他牵住我的衣袖,像还有话要说。我停住,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留恋不舍。终于,他松开手,说:“多保重。黎儿。”
     我点点头,跑下楼梯,同时,听见翅膀鼓动飞翔的声音。他走了。飞鹰黑翼格。
     我走过旅舍花园,首先遇见旅舍老板。
     “黎儿!你回来了?你没事!太好了!”
     “伯伯!”我有一种重见亲人的感受。
     冲进来的是思洋,他喘息地,睁大眼睛看着我。他们并没有离开,他们在等我或找我。
     “嗨!思洋!”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起码,你会把我的鞋子还给我,不会丢在路上。”
     “是啊。”我说,心头暖暖的,鼻头酸酸的。
     他慢慢走过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走到面前时,忽然把我拥进怀里。
     “哦,你没事,还好你没事。我快疯了,怕你就消失了,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那里去了?”
     “没事了。我不是回来了吗?”我拍了拍他的背。
     他的眼睛湿湿地,牵着我的手,笑着说:“我们去见伯伯。好吗?”
     我们在海边没人的空房子住下,这是我上岸的地方,波涛的气味,漩涡的声音,都强烈吸引着我。
     方若士整天坐在海岸吹风晒太阳,他愈来愈虚弱,可是却很快乐。
     “我感觉离她好近好近。”他微笑地说。
     思洋多半泅在海中,像一尾快乐的鱼。看见船的时候特别兴奋,和水手热络的交谈。
     “你想跟他们去航海吗?”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现在只想多陪陪妈妈。”他说着转头看我:“也想多看看你。”
     他说得小声,我却听得清楚,有一些奇妙的情绪,渐渐在我们之间成形了,欢喜而忧愁,甜蜜又酸楚。而天上的月亮渐渐圆起来了,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你到底是从那里来的?黎儿!”方若士有一次拉住我的手:“你又神秘又神奇,连思洋这小子都让你收服了,我真希望看看你。”
     我也希望他能看见我,其实,我到岸上来,不就是为了与他相见吗?
     月圆的前一夜,我因为焦虑,整夜不能成眠,上岸以来的人和事和情感,紧紧纠缠,我真能割舍一切,返回海乡吗?不能割舍又如何?
     “黎儿!”思洋在睡梦中呼喊:“不要走!你不要走……”
     我在月光下静静注视着他的脸孔、方若士的脸孔,明夜此时,就再也见不到了。想到分离,我的心痛如刀割,也许,根本就不该上岸来的。
     最后一天,我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才好,看着在屋边晒太阳的方若士,在岩石边烤肉的思洋,看着太阳一吋吋的沉入海底,我感觉到姊姊们拿着我的尾巴在海中等候;我
    感觉到鳞片的僵硬;感觉到双腿的软弱,今夜月圆,我必须回到海里去。
     “思洋。”我终于鼓起勇气:“我要走了。”
     “你去那里?为什么要走?”他的脸色变了。
     “我,我必须要走,但我不想偷偷的走,所以才来向你道别的。”
     “我绝不能放你走,不管你要去那里,我跟你去。”
     “你不能去的。”
     “黎儿!你不能丢下我。你要让我像伯伯一样,找不到心爱的女孩,瞎了眼,一辈子活在痛苦思念里吗?”
     “你不要这样说,思洋。”我的心被他的悲哀捣碎了,我的双眼迷蒙,泪水滚落。
     思洋突然松开手,伸出手掌接住我的泪,不能置信地:“你的泪,是珍珠?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我该说什么呢?
     “再见了,思洋!好好照顾方若士。”我往海岸洞穴跑,姊姊们掀起层层浪花,等着我跳下去。
     “黎儿!”思洋的呼唤混着方若士的吶喊,他们追过来了。
     我的耳中充满风声涛声呼喊声,还有鹰的盘旋鸣叫。
     而我是属于海的,这是命定的,不容更改。
     我跳下去,跳进白色泡沫的浪涛里。姊姊们为我除下衣杉,替我套上鱼尾,我在海中翻滚,浮上海面,看见扑在岩石上的方若士与思洋。
     “黎儿!”他们唤。
     思洋!我也唤,却没有声音,我失去声音了,再也不能沟通了。
     方若士!
     “黎儿!是你,对不对?我一直想念的,就是你。你终于来找我了,可惜我到死都见不到你!可是,你真的来找我了。”
     “伯伯!是她,她就是传说的人鱼族,你看不见,让我形容给你听,她有最温柔的心肠,最善良的灵魂,最美丽的笑容……”月光把海岸照得宛如白昼,我清晰地看见思洋脸上的泪水,他的声音哽咽:“她的眼泪是光华的珍珠……”
     方若士揽住思洋,紧紧地揽住他。
     浪涛翻涌,狂风怒号,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姊姊们挽着我潜入海底,我却听见思洋的喊叫:“黎儿!总有一天,我要去找你的。”
     我闭上眼,感觉到泪珠流离,如一条珍珠项链,散落在海中。
     静寂无声,晶莹美丽。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其眼泣,则能出珠。
    
                          ──《搜神记》
                        〈创作完成于一九九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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