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出生那天就显得特别聪明,可是村里人仍然叫我呆鸟,尤其是在我和麻雀,乌鸦交谈的时候。他们笑就笑吧,反正他们不懂鸟语,也不懂我的乐趣。问题倒在于,其实我真的不傻。
不相干的人说我傻倒也罢了,老爸老妈看我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无限怜悯,末了还摇摇头,好象我和老麦家歪脖子二小子一样。其实,我只是喜欢留口水,喜欢斜着眼看人而已。不被至亲的人所理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于是我努力向他们解释,流口水只是我发自内心的真诚的一种表达方式,而斜着眼看人只不过是为了可以看清楚这个人的侧面而已。但他们还是不厌其烦地向陌生人介绍,“这是我们家二小,有点呆。”
大哥其实是个呆人,我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老爸老妈总以为他是个聪明蛋。我讲个傻事给大家听。有一次,老妈要炒韭菜--对,就是吃了会放屁的那种菜---让大哥去田里掐些菜回来。他倒好,去了好久才回来,还空着手,一问才知道,菜都被人家掐光了。老妈一边破口大骂,也不知道骂谁,一边夸奖大哥人小有志气。大哥脸红通通的,我知道他心虚,脸不红才怪。我一脸鄙夷地看着红着脸的大哥,突然发现其实他是个脑子里有屎的笨蛋,而且还很虚伪。于是我决定不再朝他吐口水,以收回我的真诚。
后来咱家的日子好起来了,老爸老妈给大哥娶了个媳妇,也准备给我整一个。见是见了不少,可是没有一个愿意接受我的真诚。唉,这个世界可真他妈的虚伪。
日子过得好起来的原因是,家里承包了乡里农场的二十亩菜田,种了番茄,地瓜,黄瓜,长豆,当然还有放屁的韭菜。
我记得前年冬天,老爸老妈躲着我在里屋数钱。我知道他们不想让我知道钱的数目,是怕我到处宣扬。唉,他们不敢在别人面前说我真诚而要说我傻,其实就是让大家不要相信我的真话。
可是有一天,我偷偷打开了柜子,因为我不能让老爸老妈把钱最后都留给虚伪的大哥。我知道他现在成天跟他媳妇粘在一起,但这并不能保证他以后不去包二奶。对于这种掐韭菜都要脸红的虚伪的人,我要留个心眼。有时候我真不明白,老天怎么会让我这么真诚的人去和这么一个虚伪的人做兄弟的。
我告诉隔壁张三,“我家里有两万存款。”
张三说,“靠,你家里抢银行啊。”
我说,“你家才抢银行呢,这钱是种地种的。我妈对我说她挖地挖出个金元宝。”
张三说,“你丫是个呆鸟!”
去年夏天,田里的番茄,地瓜,黄瓜,长豆,当然还有放屁的韭菜都长得不错。农场场长王老二来我们家了。他说农场搞改革了,现在要把田收回去。
老爸一下子傻眼了,他求王老二说,“今年我们一下子投了两万多铺了自动水灌溉,扎了大棚,怎么说要回收也等到年底啊。”
王老二说,“我听说你们去年就挣了两三万了,现在收回,就当是为国家出了点劳力吧。”
我觉得王老二是个明事人,以国家利益为重。
我老爸眼睛都气绿了,他指着王老二的脸说,“我这可是有契约的,签了三年,明年年底才还田。”
我觉得还是老爸在理,有契约大家就要遵守嘛。毕竟是法制社会了啊。不过有理也要讲礼貌的,象老爸这样指着人家鼻子说话确实很不好,何况人家大小还是个国家干部。回头我一定说说他。
王老二笑了,“你说有契约,在哪里,我怎么不记得了。”
老爸从里屋翻了半天,找出一张纸,“就是这个,白纸黑字。”
王老二接过纸去,看了一眼,刷刷就撕成了碎片,笑着说,“我看是张废纸么,你别骗我了。小李,小张,你们说是不是。”小李和小张看上去象两个身高体宽的蛮牛,他们用同样的声音说,“是啊,是啊。”然后一人拣起一部分碎纸片吞了下去。
老爸气得话也说不上来了,大哥又不在,于是我就开口了,“爸,你别生气。刚才你有契约,我支持你;现在你没有契约了,就应该把田还给人家。咱不能没有信誉。”
老爸当时就晕倒了,在床上躺了两个礼拜。不过我觉得他躺三个礼拜也没关系,人家王老二的手下把农场照顾得很好,我去看过一会,放屁的韭菜长得就很旺盛。
后来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老爸居然去了乡政府告乡农场,结果人家说,“这是经济纠纷,拿契约来。”老爸又拿不出,我都对老爸说过了,什么时代了啊,法制社会,没有契约你告个屁状。老爸又对人家说是契约是王老二撕的,人家问谁可以作证,老爸指指我,人家呸了一声,“他可是个呆鸟啊,又是你的血亲,法律不承认。”于是老爸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们家里情况有多困难。我听了觉得真好笑,前些年没有承包菜田时大家不也活过来了么。人家牛乡长就是有学问,也是这么说的,可见我真的不是一个呆鸟。
第十次从乡政府回来的那个晚上,我跟老爸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黑,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老爸断了一条腿,软软地躺在床上。大哥还是那个样子,又涨成一个大红脸,还无限怜悯地看了我一眼。算了吧,虚伪人。我心里正想的时候,发现大哥不见了。
一天后,大哥一动不动地躺在门板上被抬回来了。据说他晚上跑到乡政府去喝了的的畏。你说虚伪的又虚荣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要喝的的畏,还要跑到乡政府去喝,出什么风头!真亏他想得出。
还是老爸镇定,任凭老妈哭得昏天暗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门板上的大哥不见了。唉,这个家伙活着就不诚实,死了也不安定,大白天还到处乱跑,我都懒得说他了。奇怪的是老爸也不见了,只有老妈一个人躺在床上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我实在饿得慌,就去菜田里摘番茄。谁知道被守田的小张捉住打了一顿,还捣烂了两个番茄塞在我的裤档里。
再后来,老爸和大哥就回来了,不过他们都是躺在棺材里回来的,不要走路,真幸福。据说老爸跑到县府大院去用脑袋撞墙了。想起来老爸真有点傻,谁的脑袋比墙硬呢,便要逞能。唉,听说县府大院的墙还是加过厚的,他如何撞得开。
送老爸和大哥回来的是王县长,据说还是王老二的姐夫,不错不错,都是一个乡的么,算是半个亲人。王县长握着我的手说,“你老爸和你大哥是因为对党和政府工作上的一点临时的小小的失误想不开,才走到这一步,发生了这种事我们心里很难过。”
我说,“王县长,你说得对。我老爸和大哥都是傻子,死也不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去死,偏要死在乡府大院和县府大院,还劳累你们把人送回来,又不收我们运费。王县长你还亲自来看我和我妈,我们真是很感动。”
王县长拍拍我的肩膀,说,“他们都说你傻,我看你比大部分群众都要清醒么。”
老妈不知是得了什么病,整天胡言乱语,大嫂又回娘家去了,我也没办法。乡医院的小刘医生来看过一次,说至少要花四千元看这个病。还是王县长好,知道这件事后,立即派人来接我去县城,给了我不多不少四千块钱。那天可真热闹,好多人对着我和王县长拿着灯一闪一闪的,弄得我眼都花了。
回家的路上却只有我一个人,慢慢走到渭水旁边,别人告诉我摆渡要每人一块钱。还是有王县长好,我记得我去县城的时候摆渡就是不收钱的。过河还要付钱,这是哪门子是啊,少了一块我就只有三千九百九十九块了,那就不能治我老妈的病,我可算得很清楚哪。
于是我挽起裤腿,把钱袋顶在脑门上,准备趟水过河。开始水很浅,后来慢慢要淹过我的喉咙了,心里有些慌。渡船上的人正冲着我喊,“呆鸟,呆鸟!”我双手高举着钱袋,但我已经抬不起脚,而且整个身体都慢慢陷了下去。我呛了几口水,水里沙子很多,我拼命地咳嗽着,咳得脸上有些咸咸的东西流到了我的嘴里。水淹过了我的头顶,水面上是我高举着钱袋的双手。我想我是不行了,我奋力一蹬,身体浮出水面。我看到渡船上的人都无比吃惊地看着我,我想是到了我该谢幕的时候了,于是我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向他们喊道,“我是呆鸟!”
我是呆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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