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离开女人

　　——离开的那一刻发生之后，所有的一切，充满了放弃和回忆的味道。
    
    
　　**楔子**
    
　　“好的，再见。”
    
　　我以为我会用特别的语言来对待他，但是我没有。整个爱情结束后，我唯一的感觉是无法保留，就象人们不愿死去一样。脖子后面侵上来一股冰凉的飕风，当我回头看的时候，敞开的窗户颤抖着。而我，竟然还会以为是他。
    
    
　　**传统的哭泣**
    
　　出场的时候我应该介绍自己，但是这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改变，你只需要记得我诞生时的样子就可以。
    
　　几百年前，我遇到一个人，他告诉我说不再改变的事物将难以生存。后来他写了几本书，变成了作家，也有人说他是个疯子。再后来，他就死了。可是我为什么一直活了下来？他说过本质上我们很象。这句话让我想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哭泣。或者也可以说，女孩子们的哭泣。
    
　　——这种哭泣从远古时代的一眼水井中诞生，那时候那个水井还不被叫做水井。我曾在梦中看见一支闪着金色光芒的羽箭，从赤裸着上身的美少年手中射出，钻到某只奔跑着的鹿的皮肤下面。就在那一刻，藏在树林里偷窥的女孩眼中明亮一片，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数日之后女孩将自己的身体插满鲜花和树叶，远离了森林在草原上飞舞。人类的第一次爱情以美妙无比的姿态出现，没有人可以否定它的甜蜜。接下来似乎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少年把分别的话从参加过很多次亲吻的嘴唇中吐出，好象吐着一颗圆润的无壳荔枝。当这只荔枝终于脱离了少年滚落在草原上时，便粘满了斑斑点点的泥土，女孩把它捡起来，但它的晶莹从此永远消失。后来女孩带着荔枝回到森林中，把它扔进一口很深的洞里，仿佛埋葬了少年的誓言。第二天，一种叫做泉水的东西充满了那个洞，并且在每个黑暗的夜晚里闪动着光波。
    
　　于是，我有了现在的样子，每当一个男人离去的时候，我都要寻找到一个女孩，从她粉红色的眼眶中缓缓涌出，永不干涸。
    
    
　　**橙子、食物及维持生命的其它**
    
　　两千零一年二月的某个傍晚，天空中刮着早春时节的微风。我从一条并不繁华的小巷口，晃晃悠悠地来到这间小屋。因为屋子的主人喜欢煮东西，我闻到了几种调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和我同来的，还有一瓶酿了很久的白葡萄酒。
    
　　有人说食物可以用来维持生命，但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更象是为了减少人们的寂寞。买我回来的这个女孩在两天前已经停止了进食，所以我在她面前承担了超出食物本身应该承担的责任，否则她不该在进门以后，先抱着那瓶葡萄酒喝个不停。
    
　　那个傍晚过得十分漫长，因为我始终躺在桌子上等待——等待都会使时间显得漫长。于是我便用回忆打发这些等待的过程，这一来我想起了自己的过去，那些作为不同食物的过去，我记得自己总是从某个喉咙中划过，然后疯狂地想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为我的付出感动。然而每一次，我都无法得到答案，因为我的生命离开他们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心。这一次我以橙子的身体轮回世间，我很喜欢这个身体，直到那个女孩用一把锋利的刀把我切成两半。
    
　　切我的时候她已经半醉，我说半醉，是因为人在完全醉了的时候可以忘记一切，但是她还记得很多事情，而且全部是她不愿记得的。她带着一种迷离而凄美的笑容对我说：多么寂寞的一只橙子啊，然后果断地将刀刺入我的内部。
    
　　可是接下来女孩想起她的沙拉酱刚好已经用完，她握着我说：
　　对不起啊，你不能和那些苹果哥哥香蕉弟弟的在一起了。
　　因为使你们结合的东西已经失去。
　　但是你终于可以保持自己的味道。
　　虽然你已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
    
　　后来她吃掉了我的一半就睡着了，我也因此弥留于世，可是对于那时的我，宁愿追随另一半死去。一直以来我疯狂地想知道别人失去我时的感觉，但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有感觉的只是你自己。
    
　　就象习惯用眼睛去看花朵，眼睛没有了一样，就象在手术后，被拿走了心。我酸甜的汁液依旧在流，却无法再回到我的身上，我的信仰变成空气，追问被嘴唇吞掉，稚嫩的皮肉露在外面。我存在的样子就是一个伤口，生命有多长，刀口就有多长。我被一种东西解剖开以后，就无法再保持清洁，我只听到女孩昏睡中的呓语：
    
　　“让我的血流吧。”
    
    
　　**关于聊天记录**
    
　　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成为聊天记录。我全身上下都是别人的秘密，还要作为爱情的证物被善待或是毁灭。我的命运就是如此不由自主。
    
　　不久前的一个早晨，我被一个女孩久久凝视，那并不是星期六或者星期天的早上，女孩为此忘记了去工作。在那个早晨里女孩的眼睛不断流出液体，简直要把我的全身濡湿，她的两片嘴唇随着记录里的话语喃喃启动，四周的空气因此充满了淡淡的酒香。这样的情景让我有些软弱，但是我不能爱上她。因为我知道，不久之后我将和她的记忆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是一个在荆棘中沉睡的婴儿，吵醒我的人将死在我的手下。”
　　“呵呵，你的个人说明很有趣。”
　　“这是不可改变的命运，千万不要尝试！”
　　“可是我会轻轻地吻你，把你从荆棘中抱出来，用花粉和露水把你养大。：）”
    
　　这几句话留在我身上之后，我开始变得有些害羞。因为女孩每次关闭我之前，都要凑到屏幕上吻我一下。同样看着我的婴儿却不知道这一切，也听不到女孩心里在说的话：我在爱你吻你，你怎么会亲手杀掉我？其实女孩把事情的因果完全弄错了，要杀她的不是婴儿，婴儿也根本不需要为她的爱和吻内疚，结局从一开始就摆在她的眼前，她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已。而且，她始终企图感化的，是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后来，也许因为亲吻的次数太多，我不再感到难堪，甚至还会觉得那个女孩太愚蠢了。有的时候，婴儿会打出这样的话：
    
　　“假如我爱上了别的女孩，你会不会难过？”
　　“……”
　　“？”
　　“……”
　　“我爱上了别的女孩，你会——”
　　“别说了，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可是婴儿从来没有相信过，他问女孩是不是在骗他。这时女孩会一声不吭，连哭也不哭，一想到婴儿说骗这个字，她就什么也打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这时候我就想，这个人怎么连解释都不会，傻傻地这样等着别人相信，怎么可能嘛。可是婴儿竟然真的说出缓和的话了，女孩这才抽抽泣泣哭出声来，仿佛松了一口气。最初我很奇怪，还有些鄙视女孩，渐渐地这样的场面看得多了，就觉得有很深的原因在里面，她还没有掉泪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心疼了。
    
　　我知道很多时候我不能选择，比如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比如做一个人，还是一段聊天记录。我说过我的命运就是不由自主，我曾经还很痛恨这种不由自主。其实，感情的事情谁也无法把握，所以那个女孩才会不顾一切爱上婴儿。但是当我明白了这些道理的时候什么都晚了，我已经开始不顾一切地为她心疼，但是我不能爱她，我所能做的，就是为记录她的记忆而生，直到有一天，为抹掉她的记忆而死。
    
    
　　**冰箱里的断发**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代表着一种希望。因为在我很短的时候，我的主人对着镜子说：当我的头发留长了的时候，就是我找到爱情的时候。所以，从那时起我开始拼命地长，我希望自己美丽。
    
　　后来，我真的长长了，我从主人的头顶上方一直泻到腰间，有风的时候，我会一丝丝地飞扬。但是我再也没有听到主人夸赞我美丽，她只是紧琐着眉头，坐在门坎上不住地张望。
    
　　有一天，从远方来了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路过主人的门坎时，他发现了主人，他说：多么美的头发，为什么不扎起来呢？说完从背包里拿出一条淡蓝色的发带来，主人吃惊地望着他，身体里所有的养分都开始倒流，我在那一瞬间就变得闪闪发亮。
    
　　但是，男人是远方而来的，他早已习惯了流浪。每一个姑娘都不过是他停留的驿站，他最终要前行。我的主人问他：既然你现在要走，当初为什么送我这条发带？男人说：你没有看到我的背包吗？这里面全部都是女孩子用的发带。我要你为了爱情而美丽。
    
　　男人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的主人走在街上，把我淋得又湿又重，刚开始我以为她忘记打伞了，后来我才发现，她和男人走的方向是相反的。我之所以潮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伞其实一直拿在手中。
    
　　后来，每当下雨，我就会觉得很痛，因为那天淋完雨回来，主人就用一把剪刀，把我从她身上分离开来。我被放进零下五度的冰箱冷藏柜中，从此变得很脆弱。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过来，所谓美丽，要在你喜欢的人眼中才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