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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我和你(二)——谨以此自传体小说彰显《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之流的作品是如何弱爆了

钱佳庆 [无奈] 2013-04-22 19:26:03 星期一 晴天 查看:251 回复:0 发消息给作者

 

       我和几位体育生被分在同一间宿舍。在全世界的大学里,法律学系永远是体育生扎堆之地,我们的大学也不例外。又因为体育生绝大多数来自北京,他们从高中参加比赛就全部互相认识,以致我们宿舍里永远都是人来人往。天天开着窗户,房顶永远都是蓝雾雾一片。他们也很照顾我,如果我在宿舍里看书,或躺在床上休息,他们说话就压低声音,好象在搞地下活动。

       那天里我痴痴迷迷地回到宿舍,差一步就到了锁门熄灯时间。进到房间,我直接爬到上铺,和衣躺下。过了一会儿,一位跨栏专业的哥们特意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摸我脑袋,一边问,“你没什么事儿吧,哥们儿?”我摇摇头,但没有把脸转过去,因为怕他看到我满脸的泪水。

       我和我心爱的姑娘,认识一年半了,在今晚拥抱之前,还没有正经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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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参加海子诗会,其实不是独自前往。是一个诗人兼画家、画家兼诗人拽着你去的你根本没有想到那个公共英语课上的男生会突然出现在讲台上,声嘶力竭地念了一首你从来没有完整读过的诗篇。从他站上讲台的那一刻起,你就心跳不止。平时在讲台上故作平静的你,现在换了一个位置,再想平静已无可能。艺术家在和别人争执着什么,你看看他,又看看台上的一年级男生。突然你做出了决定。你看着那男生满头大汗、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心中一丝不可遏止的柔情驱使你从人堆里挤过去,牵着他,好象幼儿园里小朋友手牵手一样。后面有人在喊,但你已听不见。

       长久的拥抱之后,你和他手牵手在湖边走了很久。他比你高出一个头,牵着你就像大哥哥牵着小妹妹。你的小手可以完全被他的大手包裹起来,热得发烫。这是和艺术家们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们的手永远都是冷的。

       你听他讲述去年相遇以来心里的种种波澜。他从来没有叫过你老师,现在他有点得意的一遍又一遍喊着你的全名。你们谈天说地。他说,你听。然后换成你说,他听。和艺术家们的事情你讲了一些,他说他能想象,不想再听了。其实你是想把一切都在这个夜晚告诉他的,你想和他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开始。他说他办了这样一些、哪样一些讲座。那些人的名字对你来说都不陌生,但你从来没有读过他们的书或听过这些人的演讲。因为父亲的关系,你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你对他说,要小心,有些局面是我们无法掌握的,你这么小,不可能承担任何事情。

       你们认识一年半,今晚才第一次说话。两个小时,你们已经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都要深深地明白对方心中所想。还真是两个小孩子。关于文学和艺术,这个在九十年代的校园里已经不再时髦的话题,你们也展开了智力和见识上的比赛。你们说到凡高,说到莫奈,说到达利,说到阿赫玛托娃,说到伍尔夫,说到博尔赫斯,说到马尔克斯。你在黑暗中用英语和西班牙语说出一串一串的作品和作者名字,他不再争抢话题,只是欣喜无比地注视着你在路灯下忽暗忽明的脸,眼睛闪闪发亮。身边人来人往,他没有再尝试着抱你一下。你心中一阵阵的颤抖。你从来没有想到过,世界上原来有这种爱情,当你看着他的脸,心里完全是疼痛的。

       他送你到宿舍楼前,乖乖地停住,紧紧握了一把一直牵着的你的手,然后放开,站在原地看你上楼。这样生涩的男生是你所没有见过的。你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开口。你跑上楼。

       艺术家蹲在你的门口。你让他回去,他不走。他说他不在乎你晚上突然放他鸽子,你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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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对全世界的人说,我有女朋友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我的女朋友完全接收到我爱她的讯息了。爱上这个几乎和自己同龄的“老师”,这个长期以来只能深藏心间、可望不可即的女孩,是在军校第一次上她的课时就暗暗结下的心事,只是无从诉说,无由诉说。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一直在内心晃动的那个美丽优雅的身影,居然一夜之间从天上掉了下来,能够结结实实地拥在胸前。我想着人间这样莫名的恩典,一会儿笑,一会儿流泪。从这间乌烟瘴气的宿舍里散发出去的幸福光芒,想必能照亮整个夜空了。脑子和心脏一起捣,没有一刻能够安静下来。脑海里把见到她以来的每一个镜头都过了一遍,曾经的苦涩绝望,到现在全都酿成了令人沉醉的蜜。

       折腾了一夜没有睡着,越是后半夜,越发清醒。好不容易看到窗外透出天光,我就迫不及待地从床上溜下来,轻手轻脚地穿上鞋子,跑到洗漱间洗脸刷牙,然后一遛小跑下楼。

       我仔细回忆着昨天从二教出来的路线,把我们两人走过的所有地方重新丈量了一遍。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反复播放昨天你对我说的所有动听的话语。以前全是听你对大家讲课,昨夜里那悦耳的声音全是对我一个人说的。我神魂颠倒,又身轻如燕地走了好大一圈,然后不知不觉到了你宿舍的楼前。我坐在对面宿舍楼的台阶上远远地等你。上午有没有课我已经不在乎,我只想在这个确认对方存在的第二天,阳光又一次照亮你的脸庞时重新认识你的模样。我没有想过还有没有机会再次拥抱,或者再次握紧你的小手。你起床,拉开窗帘,收拾打扮,走出来去上课或者吃饭,我看见你,和你说一声“嗨,我在这里”。我坐在那里满心欢喜。

       春分之后的北京,天亮得太早。我可能坐了足足有两个小时,终于看见你出来了,和一个扎着马尾巴的男人。我的心脏似乎从胸腔里掉下去了,又空又痛。我坐在台阶上看着你们走远,没有勇气喊你,甚至没有任何力气让自己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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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很奇怪,那个男生从此消失了。你想到他们宿舍里去找他,又怕遇上你教过的学生。你用了大概一个礼拜的时间,把来来往往的艺术家们打发完了。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你等着他再次出现,你要把他带回宿舍房间,给他端茶倒水、削苹果,然后一起翻看你收藏的画册。但他从此就消失了

       你在校园里骑车走路,习惯了左顾右盼,觉得总有一天会看到他。你写了一封信给他,放在书包里一直没有寄出。等了一阵子不见,你想回到大四之前的简简单单生活中去,在那里等他长大。于是你让爸爸安排了汽车,天天来学校接你回家。没有课的日子里你就呆在家里,如果爸爸也在,就和他说说话。

       爸爸有一天突然问你,最近鬼头鬼脑,是不是真正恋爱了。你突然哭了起来,止都止不住。把妈妈也惊动了。你的父母是世界是最奇特的一对,他们可以把自己的私人生活全部展现给女儿,对女儿长大过程中对世界的探索也从不加干涉。你和艺术家们来来往往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他们隐瞒。爸爸除了摇头,居然不置一辞。而妈妈则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你的身体健康、会不会意外怀孕这些事上。她给你打印了很多防范知识,居然还准备了一些紧急避孕药在你的书包里。你背着这样的书包在校园里走来走去,自己都觉得有点滑稽。

       现在爸爸妈妈判断你这里出现了新的状况,一种他们此前从未见过的麻。因为你突然不对他们诉说心事了。妈妈在一边轻声细语地询问,安慰。爸爸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突然他走进来,一把拿出抽屉里的手枪,用嘴吹了吹枪筒上不存在的灰,装出恶狠狠地样子说,告诉爸爸,是哪个臭小子惹你生气了,我去把他给毙了!

       你带着眼泪笑了。爸爸却低下了头。也许他想到了自己曾经也负过心?这件事你永远都不能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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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是个残酷的月份。我从未如此逼真的体会过一句诗。

       这一个月,我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就是写一篇给你的情书我写校园里的碧绿的湖水,发芽抽条的垂柳,金黄的迎春花,粉红的榆叶梅。我写对国家社会这些大词的思考,对青春和爱情的伤怀。我引用了我们大学历史上几乎所有灿烂的词句,反反复复只为了寄托无处可诉的烦恼。有天经过三角地,看见中文系和校长办公室在搞建校九十五周年征文,我把那封没有决心投递的情书工工整整誊抄了一份丢进了征文箱。

       五四那一周,征文大奖赛的结果出来了,张榜公布在三角地。一等奖空缺,二等奖是我的,三等奖分别由一位历史系和一位中文系的研究生拿到。我站在公告牌前,脑子里嗡嗡作响:“你今天有没有碰巧经过这里,看到我的名字,然后想起我?”

       我去领了奖状,把它丢在宿舍的抽屉里。文章登在校刊上,估计你应看到了吧,你是文章的惟一目标读者。我没有勇气去找你确认,我想象那样一个对我而言意义重大的夜晚,对你复杂多变感情生活来说可能就是沧海中之一粟。你现在肯定仍然过着那种放浪不羁的日子,偶而想起我的时候,可能会微微一笑。我想杀掉全世界留着长发故作艺术状欺骗女孩子的小男人

       无论如何,在我短暂的大学生活里,风花雪月从来都是隐藏在最底层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和我一起组建社团、创办刊物的朋友们都不知道我偷偷地经历着一次重大的爱情,和与之相伴的悲伤。他们只觉得我在举办讲座和四处组稿方面更加热情主动了。只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我会陷入遐想。有次去东大桥接一位老爷子来演讲。这样的接送,为了省钱,都是去的时候坐公共汽车,接到之后回程才能打车。我坐的公车经过蓝岛,一直开到红庙一带,而我的脑子里全是关于你的白日梦,没有发现已经错过了很多站。等回程车已经来不及了。我发足狂奔,赶到老爷子家的小区时,老两口已经在楼前等着,急得团团转。那年月,请老爷子讲课的人可能只有我们这一回,他极为激动和重视,搞得我内疚极了。

       把老爷子接到校园,走进演讲大厅时,我看到人山人海,走廊台阶、甚至窗户台子上都坐满了人。最前面的一排,坐着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我把老爷子交给我的社团同事——他身着在海淀图书城地摊上购买的廉价西装,打着化纤领带,在教室里等出了一脸油汗。我在人群中找了个地方蹲着听老爷子演讲。他老人家从年轻时腿是如何受伤的,一直讲到近来和老伴的相濡以沫。讲座结束时听众已经走掉了一大半。那一排陌生人站起身,鄙夷地看了看我,排成一队走了出去。送老爷子回家我坐夜班车回到学校,已经是次日凌晨一点了。和保安好说歹说放我进门,在南门口经过你宿舍时我还找了找你的窗口。里面黑黑一片,我赶紧把目光移开。

       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我沉静下来,一方面全力应对大一繁重的功课,争取让每一门专业课的老师面对我交上去的试卷能够欣然给出高分;稍有闲暇,除了在本校继续申请办理各种讲座,我和社团里的朋友们还骑上自行车去附近其他几所大学和社科院拜见我们所崇拜的从博导到博士在读学生在内的大小知识分子

       随着暑期的临近,三角地贴满了考研,考托,考GRE和GMAT,考各种证的培训班广告。我和我的朋友们似乎与这个现实的世界格格不入。我们不明白组成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人们在为什么而奔忙,他们则更加彻底——根本不知道校园里还有我们这种学生的存在

       我们筹备已久的社团刊物,稿件已经组织得差不多了。现在惟一的问题就是排版印刷需要的钱。暑假到了,我们各自匆匆回了趟老家,又赶回学校,因为我们在昌平一个印刷厂联系了一份校对工作。那是一套大型的法律汇编,我们的任务是保证排版前的电子版不存在任何文字错漏。我们吃住在工厂里,一个半月的时间,挣到了一万块钱,眼睛差点都看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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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爸爸妈妈详细讲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爱情故事。爸爸听完长叹一声,说了句女儿你真的长大了,以后就不属于爸爸妈妈了。妈妈则兴奋地问这问那。从来没见过她对你此前吹嘘的任何一位艺术家产生这样的兴趣。你红着脸尽可能地回答着妈妈的问题。他长得什么样子啦;是不是罗圈腿啦;什么家庭背景啦;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啦;你给他上课时他什么样子啦;在学校成绩怎么样啦;有没有碰见他和其他姑娘在一起啦;那惟一一次见面时有没有动手动脚啦。活象一个八婆,哪里是个妈妈呀。

       关于他的离奇消失,妈妈听了听前后情况,果断猜测他应该是看见艺术家在她那里过夜了。男人的心挺奇怪,你之前和别人睡过多少次他只当没发生,但眼皮底下出现一回,这事情估计就得黄。你强调说,过夜是过夜,没有“睡”啊!妈妈反驳道:“那他怎么能知道,又怎么能相信?”

       妈妈的分析很有道理。你决定搬回宿舍去住,并且暗中下定决心,如果他能够再次出现,你要原原本本把自己和男人的关系史全部告诉他,把那天晚上可能存在的误会给他说破,你要明明白白地答应他,只和他一个人,永远地好下去。不能允许他这样随随便便闯进来,又无缘无故地从生命中消失

       可他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学期的最后一月,你老老实实呆在学校,每天没事就去你所能猜到他会出现的地方转转。你甚至听了他的社团举办的两次讲座。他在讲座上也没有出现。紧接着暑假到来,他更是彻底的蒸发了。你有很多办法可以找到他。他的系里,他的老师,他的宿舍,给他写信。你只是觉得自己太委屈。

       假期里爸爸带你去大连,去青岛,去参观军事基地,教你打高尔夫。你每天闷闷不乐,后来都不参加他们安排的活动,自己在酒店的阳台上看着大海发呆,用英文写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暑假过去,你减重十斤,眼圈都变黑了,那不是太阳晒的。

       开学前一个星期,你就住回到学校宿舍。你去他的宿舍找他,他没在,倒是见到了你半年前教过的英语一级学生。学生一眼认出你来,手忙脚乱地用脚把满地的瓜子皮拨开请你进屋坐。屋子里一股臭袜子的味道,显然这些北京孩子一个暑假就盘踞在这里以逃避父母的约束。你没有进去,只是托了转告他,回来后到英语系教研室找一下你。

       这个暑假前后,你们都和长了一岁。现在你21岁,上研二;他20岁,上大二。生命在这样充满预期的阶段徐徐展开,你们各自都已经为这一天做好了身体和心智上的准备。如果生命之火在金色的秋天燃烧,那原本应该有多么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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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学期的开始,对于老生来说总是比较轻松。受了一年气的大一新生如今上了一层楼。如果加上军训的一年,其实这些家伙可以说是大三年级的了。动作麻利的男生这些天都志愿去火车站或南门迎接新生,特别是新生中的女生其他宿舍的门口频频出现一些稚嫩的女声,来找老乡或者师兄。我由于同屋除我之外全是北京人,这方面倒是清净。北京女孩没有开学找老乡的传统,因为她们没有背井离乡的感觉

       同学们传达给我关于你的信息是,我的英语六级考试可能出问题了,说得神乎其神。我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事可不能和他们讲。我听到后显得忧心忡忡了一会儿,你到宿舍找过我这事就过去了,没有成为一件新闻。那晚一拥而别,时间过去了好几个月,现在听说你开学前来找过我,我心里其实很激动,当初的剌痛差不多已经淡化。但我没有急着去找你。我等你认识我等了那么久,不怕再等一两周。先忙完手头的大事,过两周再看。

       两周时间里,我们忙着在中关村找电脑排版的公司,然后拿着排好版的软盘,回到打工的印刷厂,把我们社团杂志的创刊号印了两千本,这个数字差不多够我们对全校每个宿舍赠送一本。辛辛苦苦从印刷厂挣到的一万块钱又流回了原地,但我们有了成箱包装的、散发着油墨和知识味道的两千本像模像样的杂志,这真是一桩令人产生成就感的买卖。

       我们把剩下的一点钱拿着去小南门外的大妈家常菜去吃饭喝酒庆功。大二锅头把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最后有位哥们还是由一位女同学给背回了宿舍。我和另外两位弟兄还能自己走着回去。我们每人拿着一本杂志,唱着歌,稀里糊涂地错过了小南门,到了大南门时才想起是要回学校。然后又抱成一团往里走。路过你的宿舍楼时,我突然提出要他们陪我去找一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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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之后你也挺忙,有一些新的课要选,教研室又安排了一些书稿方面的任务给你。其实没有任务你也愿意泡在那里,因为你留话给他时,没好意思说来宿舍找你。一周过去了,又一周过去了。手头都没事做了,你还是天天守在教研室。老师们都拿你开玩笑了,说这么早就想着体验留校工作啊。很久没去圆明园,画家们也逐渐淡忘了你。这一段荒唐日子结束得正好。

        这天下午没课,你午休后正想出门去研究室“坐班”,突然门被砰砰地敲响了。你开门一看,是他。他后面是两个你不认识,但认识你的学生。三个人显然都喝多了。他一见你就傻笑。那两位学生则非常认真的说“老师你好”。你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招待这千呼万唤不见踪影的人,和他带来的不速之客。

       你请他们进屋,大家坐在地毯上围成一圈。他跟你挨得很近,脸红红的不说话。那两个学生则显得莫名其妙。你看到他们手里拿的杂志,这才算是打破了僵局。两个客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你介绍杂志里的作者,谁是宪政方面最牛的,谁是社会学方面的大拿,谁是牛津回来的,谁三年前还坐过牢,谁还没有放出来、稿件是他妈妈提供的。两个人抢着说,你都来不及听仔细。翻看杂志的目录和标题,字字惊心。杂志也像模像样的搞了个版权页,上面有他的名字,职务赫然是主编。发刊词也是他写的,签名龙飞凤舞,倒还挺好看的。这是你第一次看到他写的字。

       你们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你心里期盼他能打发两位同伴离去,你好揪住他好好追问这将近一百天的下落。这时门又被很重地敲响了。你心里一惊,知道要坏事。这回进来的果然是诗人兼画家的艺术家。你和他,和艺术家,上回是差不多同时见的面,所以艺术家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说有日子没见你这小丫头了,这些天也不着家,跑那儿去了?他说的家就是指她的宿舍,可见他近期来过不止一次。

       一直沉默不语的他,看到艺术家,居然哈哈大笑,似乎酒也醒了大半。艺术家手里拿着一瓶红酒,他一把给夺过来,对全屋的人说,别他妈废话了,大家继续喝吧,喝死算了。说完就去桌子上找东西开酒瓶,找到了工具又不会开,两三下就把手戳得流血。

       你有点害怕,又觉得心疼,牵着他的手去水房冲洗。进到水房,他紧紧地抱住你,扑天盖地地吻起来。你觉得不舒服,使劲推开他。

       回到房间时,艺术家已经把酒开好了,五个人每人倒了一杯。除了他低眉垂眼,其他人都看着你。你举杯说:那,干杯!大家都一口喝了。喝完一杯酒,艺术家觉得不过瘾,熟门熟路地在你的桌子底下找酒,还真给他找到好几瓶。他一直冷眼旁观艺术家的熟络劲头。你的心在流血。

       这天接下来你们把屋子里的酒全部喝空,到了晚饭时间,你从冰箱拿出速冻饺子给大家煮了吃。好几个小时都是他和艺术家在大着舌头谈艺术,越谈越投机。艺术家对他刮目相看,连连拍着他的背对你说:“好小子,你没看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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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两个哥们把我扛回宿舍里的。如果说这两个傻瓜最开头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他们去找老师,到后来已经全明白了。我和画家越聊越投机,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两位就越来越着急。饺子刚刚吃完,他们对画家说,拜托您帮着老师收拾收拾,我们得回去了,这家伙不行了。

       他们没有把我扛回我自己的房间。我平常也是在他们的屋里谈天说地,今天显然也不想回去。他们把我放在他们屋里一个下铺上躺着,然后把其他人都轰出去打牌。这两个家伙下午没喝多少,这时候面面相觑,十分清醒。我听见他们说,当时在军校我就觉得他看她眼神不对。另一个补充说,难怪他要跑到我们班上去补习一级英语。这厮太过份了,居然泡老师!一位又说,这下可好,三角恋,那画家又高又壮,如果打架,我可不想帮忙!我头蒙在被子里,一边流泪一边听他们胡扯,白酒红酒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那晚我吐了他们宿舍满地,后来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空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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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家来找你是有急事。他被策展人鼓动要去海外办展,有一些作品,他自己撰写了一些简单的背景介绍,需要翻译成英文。他不相信策展公司工作人员的水平,找了很多次来求你。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艺术家是个同性恋

       今天他的表现让你很寒心。他从军校时起,暗中纠缠你数百天,平地惹你起相思,然后自己躲得无影无踪。突然一下子出现,自己醉醺醺不说,还带了两个你的学生来让你难堪。在水房里,他的小动作更加是猥琐有余,美感全无。画家走后,你打开窗户,收拾一片狼籍的房间,干了一半,突然委屈得趴在床上放声大哭。你下楼给爸爸打电话:“让司机来接我,我要回家。”回到家里,你把自己关到小屋子里不出来。爸爸在外面团团转,你听到他自言自语,“这孩子,怎么越大越难伺候了呢。”

       次日早晨,三个人坐在一起吃早餐。爸爸妈妈都没有问你怎么了,他们尽量语气轻松地说着一些国家大事层次的八卦。你听了半天,突然放下筷子说:“爸,妈,我决定出国了。”

       系里正好有一个和斯坦福大学交换学生的机会。原先导师说过如果你对系里有很大功劳,如果你想去的话这个机会就是你的,当时你没有心思离开学校,当场就给谢绝了。你决定今天马上再去问问,看看这名额还在不在。如果爱情被反复证明是一个不经推敲的玩笑,至少你还可以去呼吸一段时间的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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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社团杂志全部发出去之后,反响热烈。绝想倒是没什么动静,社会上似乎炸了窝。天天都有海外记者到学校来采访我们。接待了几位之后,我们自己也有点不安。

       事情终于朝着我们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了。有天下课,我和同学们一起从三教出来,急着去食堂吃饭,这时有两位身穿黑色皮衣的人朝我走来,先是问我的名字,然后说请我跟他们走一趟,有点事要谈谈。

       谈话是在学校保卫部会议室里进行的。保卫部的老师——对了,我已经知道在学校里把所有不是学生的人都叫老师了,不管他是总务处、办公室的还是保卫部的——给大家准备了盒饭,黑皮衣们放在一边没吃。我先是忍了忍,后来想想,自己拿起筷子吃起来,谁让你们耽误我时间呢。

       他们详细问了我办这社团的起因,初衷,为什么要办这个刊物,以及最重要的一环,“印制这杂志的钱是谁给你的?”

       我尽我所能的回忆了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他们。包括印刷厂挣钱的艰难。我缓和气氛,开玩笑说,这一个暑假,我的眼睛从近视400度变成了500度,才挣了这么一点钱,亏大了。他们没有笑。我一边汇报一边吃完盒饭,还喝了几杯茶。谈话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我有点着急。

       他们去另一个办公室商量了半天。最后是保卫部的一位老师来会议室找我。他要我和他一起回宿舍,把办杂志相关的所有物品,包括原稿,委印单,付款收据,打工挣钱的凭据,等等。有什么取什么。“他们要求的,你就配合一下吧,没关系的。”这位李老师安慰我说。

       我把所有我能找到的东西都找出来,又跑了几位同学的宿舍,尽量满足了李老师的要求。送走李老师,我回到宿舍,同学告诉我说系里找我,要我去系学生工作处去一趟,找王老师。

       王老师平常不代课,是专职负责学生工作的。因为报到第一天的悲惨经历,我和系里不代课的老师们一点都不熟悉,找他办公室都找了半天。

       王老师让我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长时间玩弄着手里的圆珠笔,不发一言。后来他敲敲桌面,厉声对我说:“可以啊你,给系里添麻烦!”他又絮絮叨叨抱怨了很久,甚至提到这样的事情出在本系,会影响系里很多干部的升迁,学生不能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我想他指的应该是自己。

       后来他又和颜悦色地说,事情出了就是出了,学校让系里先调查。你回去写个检查,把事情前前后后回忆一下,交个材料上来。态度要诚恳,我们也好想办法保你。

      “毕竟,你是系里学习成绩最好的。”送我到门口,他关门之前又补充了一句。保……我?

       这真是恶梦一样的一个下午。我的文采飞扬,我的风花雪月,我的年少轻狂的大学之梦,发展到这暗黑色的一页,所有事情已经不由自己做主了。

       回到宿舍,我晚饭也不想吃。和我一起办社团的同学们,各自给父母打电话求援去了,其实都没人找他们谈话,只不过是李老师和我要东西,我一一去找他们,才把他们给吓着了。我孤孤单单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到如果我受到什么处分,不能顺利毕业,年迈的父母会怎么想,家乡的省长到县长到中学校长会怎么想?我会不会成为本省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笑话?我躺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走到学一食堂,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吃,又回去躺下。晚上我发烧了。说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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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跑到系里,和导师提到那个出国名额。导师说,你真是幸运!上回给你你不要,本来要安排另外的同学去,结果想去的人比较多,系里反复斟酌,不知道让谁去才能服众。只有你的成绩才是有目共睹的。你反悔得很及时,这事有戏!

       心中一阵激动。经过最近这一番折腾,你真的想离开这个校园,越快越好。你回到宿舍里准备材料,填表。因为你护照是现成的,手续非常简单。你拿着系里给的材料和自己准备的一些表格去了一趟教育部,去了一趟美国大使馆,给护照加上签证,能做的事情就做完了。现在随时买上机票就可以走人。

       这天你正在收拾屋子,爸爸明天就派车把有意义的东西全搬回家,没用的书本就让打扫楼道的阿姨拿去卖钱好了。没有什么是可以眷恋的。

       有人敲门,是上次来过的他的同学。他说老师您好。他在发烧,喊你的名字。情况很糟糕,我来告诉您一声。

       你拿了些冰块,饮料,跟着同学去宿舍看他。到楼下你又返回去,去取一本爸爸从国外带回给你的凡高画册。这本画册印制精美,色彩逼真。你从海子诗会那天回来,就一直期待着能和他一起从头到尾翻看一遍。刚才收拾东西时,你还对着它发了好一阵子呆。

       路上同学对你讲了这几个月他们忙乎的事情。讲了他那天喝酒回去的呕吐和痛哭。讲了他正在等待来自学校的可能处罚。你越听脑子越乱,你想哭

       到了宿舍,好几个人在床前围着,他被放在下铺躺着,面孔潮红,双眼迷离。地面倒是整理得干净了一些,可能是知道你要来吧。同学们看到你来,上过你课的问老师好。没上过课的则好奇地张望。场面有些混乱。

       有一位同学说,要不咱哥们几个撤退,让他们好好聊聊。又贴心地对你说“老师,他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没吃饭,发虚,有点感冒,这会儿烧都快退了,不乱喊乱叫了,您放心。”说完挥挥手,一帮体育生和另外几位办社团的同学们都走了。过了一会儿那家伙又鬼头鬼脑地回来,从门缝里探出头说:“老师您放心呆着,我们今晚都不回来了。”本校男生宿舍留宿女生的事很常见,你本科时同宿舍的女生,除你之外,全都在男生宿舍过过夜,而且是在其他男同学都在的时候你在男女关系上固然放得很开,但倒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这时一听,脸刷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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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

       我从床头拿起两天没洗,有点脏兮兮的眼镜戴上,两眼直直盯着你看。然后眼泪就刷地流下来了。你找来我的毛巾,沾了水给我擦脸,擦眼睛。这时我躺着,身高的优势不在了,你显得像是一位真正的大姐姐

      “我全都知道了。”你说。

      “我真是不好意思,上次见面那个醉鬼样子,今天又是这样一副德性”,我笑了笑。我心中的阴影与日俱增,但觉得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拿来说这些烂事。我们有多少应该说的话,一直都没有机会说。现在有机会了,心中却是千斤重压,不知从何开始倾诉那些心里排练了千万倍的卿卿我我

      “我要出国了。”你又说。

      “去多久?”我心里一阵巨痛。

      “半年到一年的样子吧,去了再看。”

      “那等你回来,我就快毕业了。”

      “乱讲,我回来时你大三还没结束。”

      “嗯,那还能在学校里见到你。我们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说话呢。”

      “谁叫你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直找不到你,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你做出生气的样子。

       我想问问你和艺术家现在怎么样了。但眼下实在不是提这话头的时候。

       你爬到床上,紧紧贴着我,和衣而卧。我们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讲了很多彼此小时候的故事,但都避免提到我眼下面临的处境,和我们以后的关系。说着说着你居然睡着了。我轻轻转身朝向你,看着你长长的睫毛,清秀的脸颊,白净的肌肤,一起一伏的胸部。我虽然疲惫交加,但强撑着舍不得合眼。熄灯时间过后,月光从没拉窗帘的玻璃窗斜射进来,有一束正好打在你的身上。我就这样安静的躺在你身边,发着汗,倾听着你均匀的呼吸。

       有人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我们同时醒了。我们还是一样手牵着手,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并排躺在床上。来的是保卫部和学生工作部的人,他们让楼长大爷直接开的门。说是有人举报,我在宿舍里留宿异性

       你出国之后第三天,我的处分下来了。处分只字未提我组办社团、印发杂志的事。我最后是被以留宿异性为由开除学籍。至于你,听说是爸爸找到学校,加上已经办妥了出国手续,得到了英语系的力保。你爸爸还想把我一起保下来,但校长告诉他:“这事背景深,您和您的女儿真不必掺和。”

       学校特意在你走后才宣布对我的处分。这件事发生在一九九三年深秋,是全校范围内人们茶余饭后的一大话题。我的大学时代就这样戛然而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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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已经逝去的峥嵘岁月 记住曾经绽现的万种风情 在记忆即将淡漠的时候 来把这些重新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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