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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吴家林:到这个年纪不说真话,人生就太悲哀了

李硕 [沧桑] 2013-03-13 14:17:48 星期三 晴天 查看:175 回复:0 发消息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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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林:到这个年纪不说真话,人生就太悲哀了

发表时间:2010-07-22 来源:无忌原创 作者:海杰 满异 点击数: 4206 责任编辑: jack


 

        6月的上海,天气热得人有些迷茫。时值上海国际摄影周,偌大的展厅里,到处都是拿相机的中老年人。

        来自云南的摄影家吴家林的作品《云南山里人》也参加了展览,而他本人由于患有眩晕症,在展厅里没有待多长时间,就从人群中消失了。等我们电话沟通时,他已回到宾馆。

        “不过,我来上海后,海拔降低了,对我眩晕症有好处。吴家林在位于漕宝路的光大酒店接受无忌专访时说。





        

吴家林接受无忌专访    拍摄/吴栋

  

 关于自己出过的那些书

 

        色影无忌: 这次你一个人来上海么?

        吴家林: 我一个人来,为什么你会说一个人来?

 

         色影无忌:老伴没来么?

        吴家林:老伴当然应该来的,但她不久前跟我在云南山里拍照时摔了一跤,右手骨折,在家养伤。我最近在拍摄一本新书,叫《吴家林·印象临沧》,总共拍了99天,是我拍得最辛苦,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因为对方要求我出一本精品书。其实这个是很难的。在西方人眼中,就显得很奇怪,像马克·吕布就问我:你为什么两个多月出一本书?后来我跟他讲,这是中国特色过去我在云南新闻图片社做摄影宣传,只能听从党的安排,党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叫我做成什么样,我就做成什么样。退休之后我终于成为一个独立自由的摄影家,他们再找我我就不干了。要么必须按我的摄影观念去做,他们答应了,听从我,给我提供条件,让我自由自在地拍照,我认为这事是大事。我今年68岁了。60岁以前我基本都是在做外宣画册,省委宣传部有一个机构叫外宣办,我以前一直都听从他们的,当中做的有些书籍曾经获得过中宣部、文化部对外宣传七个一工程一等奖,他们很高兴。但是我不高兴,我是有看法的,我在位时不敢说这个话。退休了,我就敢说,我说那些书,我看上去很悲哀,获奖也是自己给自己发奖,后来我看到这些书送给我们的外宣对象老外,人家随便翻翻就丢在酒店。我是编书的人,拍照的人,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刺激和讽刺,我非常难受。但是1993年我出版的《云南山里人》在老外心目中,成了一本收藏价值很高的书,过去十来年,居然还有老外在西方买到这书来昆明旅游,敲我家的门,让我签名,令我非常感动。要是外宣,我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外宣,所以我觉得外宣的画册得具备两个条件:1、真实,不要作秀做假,不要装模作样地搞粉饰性的东西;2、要有影像艺术的魅力,通过影像艺术去打动人家,让人家觉得这些照片拍得多好啊,想收藏。具备这两点外宣目的才能达到。现在的新一代领导人普遍比我的同龄领导人水平要高并务实得多。新观念的外宣书到目前,我做了5本:第一本书是沿着云南边境跑了一万多公里,叫《瞬间边地》。是省委宣传部领导请我做的,领导很大气,他们听了我的想法后说:老师,就按你的观念做吧。审稿时更是令我吃惊,我一生和大大小小领导审稿打交道,没有哪个领导不提意见,好像不提意见就说明自己没水平,一提意见他又显得很外行,好的照片他就说不行,不好的反而说好,你还得照着他说的做。但是这次的领导很厉害,看完之后,一个字不改,一张照片不换,直接签字同意发稿。我内心觉得这是真正有水平有能力的领导,后来,这本书的照片还没印出来就在法国、美国做展览,你说这个外宣效果达到了没有?我觉得达到了。但是很遗憾,这样真正有水平有能力的领导很少,我非常怀念这位领导。



《吴家林-保山》封面

         这个事情做好之后,对我也非常好,在巴黎编辑黑皮书的罗伯特·戴乐比尔就因为看到这批照片和此前出版过的《云南山里人》和《时光》后,就破例地为我出版了世界摄影大师系列丛书黑皮书《中国边陲》。云南地州市一级的政府找我了,我就出了第二本书,叫《吴家林·保山》,薄一点,有一些云南的文化人在支持鼓励我,这有个大的背景,中国经济正在飞速发展,云南很多边远地方比较滞后,要打知名度,就想到我了,用我的名义与市里名义一起,出了这本书。后来我的故乡昭通主管文化的副市长看到《吴家林·保山》后就说:吴家林老师是昭通人啊,怎么跟保山做不跟昭通做?于是我又做了《吴家林·故乡昭通》。我行走了11个县,75天拍完。一个县走五、六天,要出好照片很难的,这对我来说也是个挑战,如果我不这样做人家就不干了,每个县要接待你,要负责你的交通食宿,你不能没完没了。后来我和马克·吕布讲,他说:我真羡慕你,你真幸福,我一生都没碰到过这种好事。书出来后,我首先寄给马克·吕布,他非常欣赏,从中选出几十幅,先后在巴黎、休斯顿、上海、香港展出。布列松夫人马汀·芳看了书,说这本书是迄今为止我最好的书。

  

        色影无忌:这是哪年的事?

        吴家林:这是2008年的事情,所以布列松的艺术顾问罗伯特·戴乐比尔在收到书后,用明信片给我写了一句话:非常感谢你送我那么精美的好书。这些在西方,特别是法国,是很难得的,因为摄影术是在法国诞生的,他们对影像要求很高,他们给那么高的评价,对我也是激励和安慰。我觉得我的摄影之路走对了。紧接着第三本书《吴家林·玉溪》,2008年拍完,由于各种原因,推到今年付印,我又易第三稿,反复修改,最近快要出来了。

        你刚才问我老伴为什么没有来,本来她要跟着我的,但拍《吴家林·临沧》这本书的时候,在第97天,很不幸,她踩在一块西瓜皮上,把右肩骨摔断了,生活都不能自理,关键是,她有严重抑郁症,这事闹得她抑郁症发了,我要回来冲胶卷,我跟临沧承诺过,今年1210号前要出书的,不能耽搁掉。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工作了两天,老伴在这边,我在工作室那边,我回来发现不行,她躁得不得了,我非常着急,因为她说到一句话,受不了这个罪,这个想法吓着我了,给我敲了警钟,我觉得不能冲胶卷了,保护她是第一位的。所以我把她接到我工作室,早上起来煮早点给她吃,我要伺候她。我一个人的话,就随便弄点吃吃,就过一整天了,她在面前要把她伺候好。时间又不能拖,我只好加班加点冲洗,不过我还是按正常计划冲完了,胶卷是冲完了,但我有点眩晕,因为颈椎有些毛病,一是工作担子重,再就是老伴这事让我不愉快,压力太大,就发病了。输了几天液,打针灸之后稍微缓解。后来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想上海海拔低,过来可能对我的眩晕症有好处。来了之后,发现确实有好处,在上海我可以这么长时间跟你们说话,在云南我就不行。我也伺候了老伴一个月,现在她生活勉强能自理,所以我就把老伴单独丢在云南了。

 

 

我吴家林做了一辈子摄影宣传,我应该走出一条实事求是、求真务实的路

         色影无忌:刚才听你聊以前的画册,基本模式都是政府出题目,然后你去创作。

        吴家林:这个问题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吴家林做了一辈子摄影宣传,我应该走出一条实事求是、求真务实的路,我们不能再做虚假的摄影,自欺欺人的摄影。用我这种方式,一般摄影师没法完成,我积累了多年的摄影经验,在云南高原行走也是我长期摄影关注的主题,我长期关注大山里的人,山里人的生存状态,山里人和自然的关系,和社会历史文化的关系等等,我作品里反映出这些东西。当然我也关注城市化进程中当地山民的生活现状,这是带抢救性的拍摄,很快这些传统的东西要消失掉了。这些正是我的书有收藏价值的根本原因。



 
吴家林作品《云南山里人》

 

        色影无忌:云南应该在这方面算是最多的。

        吴家林:云南虽然是最多的,但是政府在做新农村建设,虽然这是好事,但你知道,一刀切会带来很多弊端,比如说,有的地方是佤族,相当原始的,但现在给他们盖别墅,一栋一栋,街灯太阳能的,定时的,天亮就灭,天黑就亮,一个街灯柱大概是上万元钱,当然这仅是样板新农村的投资。但这样做,他们是农耕民族,他们的牛羊骆马猪鸡关到哪里啊?这很尴尬。千年的茅草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廉价的石棉瓦房,在亚热带气候条件下,石棉瓦房冬冷夏热的特性让生活质量倒退了。

 

        色影无忌:也就是说他们的生活完全改变了。

        吴家林:生活完全被打了,祖先上千年生活和传统习惯的格局一扫而光,全部重新规划,重新来安排生活,这种情况让他们措手不及。我觉得这带来了新的问题,因为这些农耕民族,他都有既定的习惯,每家牛圈盖在什么地方,他们每家都因地制宜,都是逐步改进过来的,现在很难办。

        色影无忌:你私下和你合作良好的部门讨论过这些问题吗?

        吴家林:我没和他们讨论过,我只是看在心中,这种大规模的运动式的改造难免有许多问题,有很多无奈。我很难拍摄,我要找寻的那种民族历史文化的符号,很难找到了。所以这些我更着急,我的拍摄还带有某种抢救性质,当然我不是在简单的记录

 

我要他们不知不觉,对我没提防,要表现他们原生态的真实生活。

 

         色影无忌:一个云南够你拍了。

        吴家林:那当然,不要说云南,一个市,有上百个乡镇,我仅能选择五六十个,每个镇的村庄,我最多跑上三五个。因为时间各种因素限制,我这种摄影方式,不是纯记录性的,一天我跑了一个村庄80户人家,我能找得到感觉的说不定就是6户,也就是6 / 80可以构成我的作品,但我不跑这80户人家,就得不到这6户,但村庄不是平地的,都是上坡下坎的山村,一出门就要爬坡,我爬得气喘吁吁,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所以每天我的衣服全部都湿透,都是一道道汗渍,比较艰辛,但我爱这行,很充实幸福。

        我有时候一天跑上百户,像查户口,我要一个人去,不需要很多人陪我,最多找个村干部向导,人多会打扰他们,老百姓真实的生活就会被打破。如果拍出来都是一种模式就不对了,我要他们不知不觉,对我没提防,要表现他们原生态的真实生活。

         色影无忌:感觉你某种程度上成为云南影像馆了。

        吴家林:我做了一辈子摄影,也受益于改革开放的良好机遇,改革开放这30年就是我摄影的大转变,求真务实的过程,也是我逐步从云南走向世界的过程。我感激改革开放。小平同志说实事求是,强调这个理论,要真是做好了,那不得了。我们在摄影上要实事求是地做,任何事都有它的规律,摄影也是。



吴家林作品《云南山里人》

 

         色影无忌:这次怎么会展出《云南山里人》?

         吴家林:是因为策展人曾璜说,上海世博会要搞个国际摄影周,我开始说我没时间,他说:吴老师,我手上有你一张盘,三十来张山里人照片,你同不同意由我来帮你们弄一个小型展览,每人10幅,10个纪实摄影师。我说这太好了,不让我操心就委托你帮我弄吧。这次看了展出效果之后,他问我有什么问题,我一看很好。他们认为我的品牌是《云南山里人》,我的30年纪实摄影,第一本书也是《云南山里人》,这本书影响很大,一位美国搞摄影的老先生赵羡藻1995年在昆明机场发现这本书,爱不释手,他多次去云南找我,我都不在,他经常念着我,也知道我参加过许多高规格展览,一直找我,但后来都找得失望了。今天在上海突然见到我,他惊叫:我找你好多年了啊,我非常想念你!我说:我看了你的书,非常喜欢!我听一个摄影师说你在美国开餐馆业余做摄影,你是业余的摄影师都那么关注人文题材,拍人文拍得那么好,我很敬佩感动啊!事实上,很多业余的只会拍风景,不食人间烟火,但赵老先生虽说也拍风景,却很有个性。应该是美籍华人摄影家的佼佼者。

色影无忌:你自己怎么看《云南山里人》?

        吴家林:我出生在昭通的穷苦人家,我了解山里人的生活,山里人是最艰辛的,生存环境不好,靠山吃山,土地瘦薄,山里人要生存要付出比平原人更多的劳动代价。但同时,大山造就了人们坚韧不拔、顽强奋进的精神,这很可贵。我的摄影就是山里人情结,山里人精神,那就是最具韧性,滴水穿石,很多人耐不住这种磨难,就出问题了。大量山里人都具有这种品格,我拍他们,事实上是在拍自己。我的父母也是这种人,他们的精神一生都感动着我,给予我无穷的力量,我的相机就是要表现他们!我记得有次在广东放映作品,沙龙影友中有人提出:为什么你要拍穷人?我们过去也穷过,现在我们有钱了,不想看这些贫穷人的生活。我回答说:你有这个思想我无权干涉,但我没法改变,我认为穷人比富人更伟大,幸福指数更高,你们是命好,但你们精神上太糟糕了。在广州我问个路,把他们吓跑了,但在山里,你问路,他会带你一个小时直到目的地,甚至两个小时都会带你走。山里人不会偷东西不会轻易拿别人的东西,我一生在大山里跑,我丢了的东西都有人收捡起来。别看他们平时苦,晚上他们烧着篝火跳舞唱歌,快乐得很,只是他们吃的食物差点,但是质量比你们好,他们吃的是原生态食物,没有污染,没有化肥农药,他们靠老天养着。



 
 谈兴正高的吴家林  拍摄/吴栋

 

         色影无忌:你后来很多片子都是沿着这个路子走下去,有一天会不会去拍别的?

        吴家林:我有一本画册《时光》,是拍纽约的,也有巴黎,得到《纽约时报》资深编辑、普利策奖图片评委卡西·瑞安的肯定,她看了非常喜欢,说:你视角非常特别,和我们美国人不一样。她要了我一小组三十多张,付了我几千块拍摄费,问我用了多少胶卷,我说20卷,她给了我100卷。但这本画册市面上见得不多。《时光》那本装帧设计很好,是国内出的。今天我带来一套书。因为一个在爱尔兰留学的粉丝知道我缺一个徕卡遮光罩,他就从爱尔兰淘,然后寄给我,我太感动了,配我的相机非常得体。我后来知道他回国了,他没和我打电话,我朋友和我说他想来找我,他今天来上海了,我帮他找了五本书,里面有一本《时光》,表示我对他的感激。他30岁不到,很爱摄影,我非常高兴。许多年轻人喜欢我,是因为我给他们许多帮助,我帮他们分类看照片,我很高兴看到后生起来,我曾走了很多弯路,在挫折中不断总结,我的优点就是喜欢总结,一旦发现问题马上改正。

        曾经有人以为我抓拍是跟亨利·卡迪尔·布列松学的,其实拍云南山里人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谁是亨利·卡迪尔·布列松,谁是马克·吕布。我完全是在实践中探索出来的。文革时期初学摄影的我,被安排在昭通县委宣传部做新闻摄影,我没受过任何摄影教育,偶然见省报社记者的新闻照片是把一些人安排组织起来导演拍摄的,噢,新闻照片就是这么出来的,于是就如法炮制。我就学着组织摆拍新闻照片。将《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拿给大字不识的老农捧着阅读照相,看上去很刻苦很用功的样子,实际上这都是设计出来的场景。

          色影无忌:晋永权的《红旗照相馆》那本书里专门写了这种风气。

         吴家林:就是就是。过了几年,我开始反思这个问题,我觉得这是个道德问题。我在摄影工作上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我必须痛改前非,永不组织导演摆拍!有本事就去抓拍吧!我真正的抓拍,大概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事情。我当时器材很差的,我就搞了个180mm的放大镜头,请车工车了接环套在海鸥DF上,很笨的。开始以为抓拍要用长镜头,长镜头拍人文照片是不对的,因为景深太短。完了靠自己摸索,最后发现真正拍场景的需要50mm以下的,我就是一步步练出来的,最后发现这个抓拍很真实自然,把人的工作状态和心情很真实地捕捉下来,后来就发现很妙了。加之我从小喜爱书法、绘画艺术,抓拍时我特别注意画面的形式构成,点、线、面的关系组合以及瞬间的把握,我的拍摄更有乐趣了!为什么马克·吕布看许多人的作品都没被打动,第一次看了我的就被打动了?就是这个原因。

 

关于和马克-吕布的第一见面

 

        色影无忌:说说你和马克-吕布的第一次见面吧。

        吴家林:1993年马克·吕布到深圳拍中国,深圳一拨摄影师当时准备好作品请他点评,我正好碰到杨延康,他说:家林,明天晚上我们要见马克·吕布,你想不想去?我说想去啊!因为那个时候《现代摄影》发表过马克·吕布一组《中国所见》的作品,虽然每张照片仅有两寸大小,我却很欣赏。杨延康说他们都准备好了照片,但我不可能带照片了,我就带了底片,我经常将底片和小照片连在一起,每次出差我都要用放大镜看,这是我的习惯,晚上我不去什么地方玩,就研究自己的小照片,然后总结。杨延康说:那太好了,你赶快去买一盒相纸,借《现代摄影》暗房放一放。我听他的话就去买相纸,12寸的相纸,要80多块钱100张,我嫌贵,当时经济状况不好,孩子又多,4个孩子。我就买了7英寸的,只要28块,买了100张,我很高兴,就拿去放,到暗房我仍舍不得放整张,又裁成3.5英寸,就闷着头放。当天下午6点,杨延康的电话来了,他说:老爷子7点见面,不要放了,有多少算多少!放好的四、五十张5英寸照片还在定影盆里泡着。我迅速捞出照片,拿到清水里随便冲冲,本来想烘干,结果管机器的人不在,我就不管了,拿出来甩一甩水,就湿着带过去。我7点赶到晶都酒店大堂,马克·吕布还没来,他还在外面拍照片,说要延迟到8点。我看到杨延康、韩磊、张新民等已在大堂等待,他们每人带着自己装裱精美的照片,并拿出来互相看看。我当时好羞愧,太寒酸了,早知道这样,我就放7寸整张了。我都不敢拿出来,捏在手里面,后来就慢慢捂得半干了。到8点,肖全下来说,老爷子回来了,拍累了,最多见大家一个小时,大家抓紧时间,各人把各人的照片准备好。然后我们一小队人就坐电梯去他房间,他的房间很大,老爷子半躺在床上,他们几个一个个把照片递上去。他提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说你为什么要拍彩色呀?问韩磊:你为什么照片边要涂得那么粗啊?很快的,他们共花了20多分钟。最后轮到我了。马克·吕布身边有很多书,他们每人抱一本坐在地毯上看。我把这些很寒酸的照片递上去,我觉得是歪打正着吧,反而引起了马克·吕布的充分重视,他把照片铺开来,有些照片还有点翘,他就弄平整,认真地看,一下就被震住了。



 
马克-吕布和吴家林早期合影

 色影无忌:你当时送的是哪一组?

        吴家林:我当时送的是《云南山里人》的一部分,结果,他一看就是一个半小时,按ABC反复研究分类,还一直问我:还有没有照片?最后我把小样全拿给他看,我随身带着放大镜,递给他。我太幸运了,天助我也,给我这样的机会,让马克·吕布意外地发现了我。

        色影无忌:他当时怎么评价你的照片?

        吴家林:他当时没有评价,只是很认真地分类,第二次又看,接着继续分类。他欣赏这些作品,他很激动,简直完全投入了,服务生抬了他的西餐放在窗台上等他吃饭,本来8点吃饭,但都等到快10点了,他都忘了,这太令我感动了,他都忘记疲劳和饥饿了。

        我的书《云南山里人》出版后,他就很兴奋,不断地推荐我,他把我的书放在旅行箱里到处给人看,有人喜欢,就通知我做展览,完全无私的。

         第二年法国电视二台拍纪录片《马克·吕布和吴家林的友谊》,邀请我到深圳,我就陪着马克·吕布拍照,还有一些访谈问题。

马克·吕布夫妇与中国摄影师吴家林的作品海报合影,这张海报一直贴在马克家的门板上    

 

         色影无忌:还记得一些访谈细节吗?

        吴家林:我记得最清楚的访谈是,他说他和我的关系,是彼此欣赏对方的照片。原话这样,他欣赏我,我欣赏他。今年他在上海又说,我与他的缘分就像两个孪生兄弟。我们结下了如童心般纯洁的友谊。

 色影无忌:这次他在上海的回顾展,你来了吗?

        吴家林:这次他在上海做回顾展时,我当时在大山里拍照片,他通过别人跟我打电话,说非常想见我和我的妻子,这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来中国了,他今年87岁了。我下定决心,即使工作再忙我也必须过来。过来那天看到他很疲惫,我见他时,已经晚上8点过了,他见到我后像打了兴奋剂,一下子兴奋了。我把我拍玉溪的照片和我妻子新拍的一些照片给他看,他兴奋得不得了。有人建议第二天见面聊,他说不行,要到他房间聊。到了他房间,还没坐下来,他就去案头,把我们多年往来的书信原件,整理好,准备好,双手交给我,他说:这是我们俩的信,你保存比我保存更重要。我感动万分,我这些信虽然没丢,但是装在纸盒里,我都拿不出,他那么重视我们的友谊,我当时马上谢绝,他说他备份了一份,原件我保存比他保存重要,我没话说了。

        他要走的时候,还把那张《埃菲尔铁塔上的油漆工》赠送给我,他特地带来给我的。他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来中国,但是有更大的收获,因为他看到我的新作品,萌生了新念头,觉得我应该再度去巴黎做展览,那样我们可以再见面。


 
马克-吕布作品《埃菲尔铁塔上的油漆工》

 

         色影无忌:那你有没有这个打算?

         吴家林:这个当然有了,我也觉得这是应该做的一件事。因为我不断在出新的作品。

          色影无忌:新作品是你前面提到的那些吗?

         吴家林:对,很快我拍的玉溪要出来,临沧的也要出来。我觉得摄影这个问题,我一生走过的路,是大山精神的支撑,执着务实求真,山里人决不玩虚的,绝对不会投机,老老实实,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也是这样过来的,许多人问我,我说这很简单,爹娘教的,做人要做诚实的人,善良的人,吃苦耐劳的人。所以,我接受你们采访。有些人误解我,不理解我。在中国有很怪的问题,我个人认为经济发展是好事,但回过来,对文化破坏是巨大的。中国摄影,在改革开放以前,极左政治干扰很厉害,改革开放后,又受经济以及权力的破坏很大。中国那么多爱好摄影的年轻人,我觉得未来摄影希望就在他们身上,他们很执着。我教他们,要学会山里人的执着,做人做事的执着劲,投机是绝对不行的。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吴家林和吴月华:一枚硬币的两面

 

         色影无忌:谈谈你老伴吴月华的作品吧,你们被称为一枚硬币的两面,之前在香港的光影作坊,还专门举办过你们的展览。

        吴家林:一枚硬币的两面,这是法国摄影家斯鲁本看了我们两口子的东西之后总结的。我老伴不是摄影人,但她眼光特别好,她能捕捉到与社会紧密相关的现实的东西。她作品不是纪实摄影,也不是报道摄影,更不是新闻摄影,属艺术摄影,是以社会现代城市作为大背景进行的艺术创作。广告本身五花八门,广告是对我们人类宁静美好生活环境的侵犯和强奸,我们习惯容忍了,包括电视媒体,我老伴在拍广告生活和现实人生活的重新结构,这个是中国飞速发展的缩影,马克·吕布觉得她立意好。她的照片比较时尚、现代,拍摄手法简单,我比较传统,框框套套更多,老伴学不了,她的我觉得太简单,又不屑一顾,不过她也教育我,我通过她的照片发现简单东西也可以拍得深刻。我的学生说:老师啊,师母是你摄影的延续和补充,你拍的是黑白,你曾经拍过彩色,现在不拍了,师母给你做补充,很多理念师母给你延续着。他说的也有道理。老伴跟我生活在一起,她得抑郁症期间,我到哪里她跟到哪,她觉得看我拍照,也很有意思,说明她看出些名堂,最后一旦她拿起相机,就有意识地变成她的创作。一个家庭妇女手握相机也可以寻找她的精神安慰和快乐,她没有功利心,为什么我叫她非摄影家?她也说她不是摄影家。她用数码,我用传统胶片机。她对很多今天的年轻人有启示,摄影还是要有自己的理念与追求,对很多高深的东西她都不懂,但她有她自己观察的方式,马克·吕布曾经接受过一个媒体的采访,他在说到我的时候:对一个摄影家来说,眼光非常重要,眼光比思维语言还重要。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我老伴62岁才开始拿相机,2007年初开始学拍照,拍的作品像年轻人拍的一样。当时她一直跟着我,我的学生建议我买相机给她,让她拍摄我的生活照,当时她说:我不会。我告诉她很简单,只要按快门就可以了。我拍昭通的时候,我一举起相机她就对着我拍。我说可以了,你老这样我怎么拍?你去拍你喜欢的吧。晚上她把傻瓜机给我一看,我大吃一惊,很多画面感觉非常好,我儿子玩了十年摄影都没有这种感觉,我就觉得很奇怪。老伴没有框框套套,她觉得什么艺术,她欣赏什么就捕捉什么,相对纯粹。后来我们办展览,开始在昆明,紧接着在香港、新加坡办。她的作品在香港还卖了几张。


吴家林摄影作品



吴月华摄影作品

 

         色影无忌:你们也是国内夫妻摄影的样本。

         吴家林:马克·吕布很有意思,他称赞我们这种情况很罕见。对于我老伴,我没想培养她,她纯粹是消遣,在大自然里行走,试图在精神上忘记病痛。摄影确实能使她的身心获得健康。


关于摄影家协会退会风波

 

          色影无忌:好像你当年退出摄影家协会那事闹得挺大的。

        吴家林:此事已过去12个年头,这个我确实需要你们澄清一下,这个决不是我带头退的,更不是像某些人诬陷我那样,说是受了我的骗、上了我的当才退会的。我是云南摄影家协会的筹备人之一,我是最热爱摄影家协会的。我和我的老师、德高望重的肖敬志一起筹备云南摄影家协会,我们筹备了两三年,我们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都希望云南涌现更多摄影家,有理论指导,有创作实践,能多出作品多出人才。

         摄影家协会不是错在机构上,是错在管理体制和混在里面的人的素质上,错在他们用官商理念来运作协会工作。改革开放之后,我为什么那么伤心,就是因为摄影受到金钱冲击,就是这样,一些奸商拼命往里面挤,争权夺利,开始他们说是做工会工作的,能全心全意为会员服务,肖敬志是带着那种很天真的理想主义,他觉得好啊,就同意了。没想到,他们原来说不会拍照,马上摇身一变很会拍照,一进来就起草什么摄影家和企业家联谊的活动方案,让摄影家拍企业家,企业家赞助摄影家,文联党组就觉得这是好主意啊,这个思想很活,就出了个红头文件,结果他拿着这个文件,不召开常务理事会,也不告诉任何摄影家,他和儿子,父子俩拿着红头文件,扛着三脚架,一个企业一个企业去拍,拍企业老总的肖像,让他们出一万或者五千,他们拍了几十个企业,弄了很多钱,摄影家们不知道这事,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啊,后来文联党组知道了,文件要有落脚,最后在美术馆办了展览,我没去,我学生说他们看了很伤心,企业家被拍得像劳改犯,云南摄影家死完了,才让他们这么干?这个事,开始我们谅解了他,不过后来愈演愈烈。他们很有商业头脑,搞什么东南亚国际摄影节,牌子打得很大,把东南亚的业余爱好者骗过来,每人交多少多少美金,然后到了农村找一些模特出来,让上百人围着她们拍照,他们收费,真正的理论研讨会他们毫无兴趣,他们排斥摄影家,最后我们只好分道扬镳。

        他们换届安排代表人物,将许多有影响的实力摄影家排挤出去,他们害怕那些真正的摄影家。我们于是登报声明脱离摄影家协会。

        发展到这步,我觉得不是摄影家协会牌子不好,是掌握权力的人不好,我们退出后在中国掀起轩然大波,得到作协和书协(书法协会)支持,觉得我们做了他们想做但还没做的事。中宣部文化部要管,闹得沸沸扬扬,开始压制很厉害,后来通过媒体的调查报告公布之后,就象征性地把那个工会的人调离。

        过了两届,新的摄影家协会要组阁了,官商成为主宰。摄影家协会的非摄影家化愈演愈烈,我觉得跟以前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招谁不惹谁,竟然有人到处造谣攻击诽谤,提出要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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