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
Amu×Tadase
千千（宁静の千_）
01
日奈森亚梦觉得自己躺了太久。
——米色的平底鞋匆匆跑在空旷的走廊上，窗外喧嚣的声音随着脚步像是浪花一样刺激着听觉。
久到四肢僵硬，踩到地板的时候有一种向下陷的绵软感。
——白色滑动门被唰啦一声打开。
久到看见满室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啊，日奈森同学，康复了吗？”正在上课的数学老师放下书，语气带着些许惊讶，旋即撤换成平静，“进来进来。”这样说着。
亚梦穿过几条走道来到自己的座位上，用手拭了一下课桌，看见没有灰尘再拉开椅子坐下。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触到几双好奇的眼睛，随后又不着痕迹地转开。却仍有低微的沸腾声在后排悄悄地传递着。
窗外的喧嚣像是一种莹白色的小虫子钻进了心里，头顶上嗡嗡旋转的电扇还有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像是蜿蜒爬进体肤蚕食着骨肉，如同终日蔓延的高温。都让人烦躁。
日奈森亚梦把头埋在臂弯里，一切喧嚣开始淡褪。合上右眼，世界一片黑暗。
“诶，真的没事吗。你有半个学期都没有来呢。”交情甚好的女生趴在亚梦的身边看她匆忙地誊写笔记。半晌，低下头端详片刻后，低声惊呼：“你的眼睛！”
日奈森亚梦抬起头，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怎样，很奇怪？”她伸出手遮住右眼，“这样就看不见了。”
似乎也是一段漫长的交涉，在一旁看着母亲同眼科医生整整交谈了十五分钟——“医生，真的没有匹配的颜色了吗？”“很抱歉，现在最接近的颜色只有浅棕。”——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那场景颇有些悲哀，好友的识破也就算不上奇怪了。
“看上去真的很不一样呢……”一边的女生仔细地看过亚梦的双眼，直到听见“把脸挪开啦”、“你的笔记写的好奇怪啊”的抱怨才悻悻地收回目光。
确是不同的。温燠的空气里，像是一只黯淡了光芒的星星。静静伏在那里，像是陨落后被漫漫的尘灰掩埋。
离开学校的时候被人叫住。声音是很好听的，叫自己日奈森同学。她回过头，看见玫色的瞳孔和梳理得整齐的金发。
辺里唯世。日奈森亚梦转过身等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那个影子一样被逐渐放大。或许是因为杂音渐少所以才显得格外的铿锵的。日奈森亚梦深吸一口气，僵着脸看他。
夏天的太阳即便是快要落下也拥有无法忽视的热度，额间落下一滴汗，顺着耳廓缓缓下坠。光热是一种有着绸缎质感的物质，像是拖着长长尾巴的精灵在四下游走，身后光痕摇曳像一道道羁绊。
“这个，请收下。”显得有些陈旧的作业本被递到自己面前，同时间出现的还有少年白皙纤长的手指。“这是我的一些笔记，当时看到你似乎很困惑的样子。”面上浮起很诚恳的笑容，一瞬间像那种层层叠叠的锦葵科的植物，如同催化一样将日奈森亚梦掩埋。
面上倔硬地淡笑了一下，接过它就准备离开。
日奈森同学。仍旧是温润儒雅的声音，像是温柔晕开的清浅墨痕。亚梦回过头，看见他仿佛一种流动的浮光映在她的右眼。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你右眼的颜色。”
可曾听说过风止的瞬间，就像是周身的温度向上簇拥，变成一个赤红的面庞，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回答些什么，道了句谢谢便匆忙离开
00
准确地来讲应该是用热来形容的天气。稍微用左手撑住身体，再向前倾，右手越过一条走道去够病床那一边的电风扇。在得逞后将浅蓝色条纹的病号服朝下解开两颗扣子，二档的风吹得质地轻薄的上衣蓬起来。
对高温没有任何气象学的概念。日奈森亚梦的右手抠了抠左手指甲上残存的黑色指甲油，将电视的频道朝下按了十三下，换到类似于七日变身法则的时尚频道。——无非是具化成电视里播音女发布的橙色高温预警，被汗水浸染变得黏腻的皮肤，鬓角下沿着面部轮廓蜿蜒的一条薄而细的河流，还有终日不变的夏蝉亟鸣。——惹得一颗罅隙四起的心脏烦躁不安。
啊，又在吹电扇。母亲走过来的时候带来意料之中的嗔责。医生说过不能吹，你现在身体抵抗力很差。然后查看了一下女生左眼的情况。我去找医生来换药。顺手关掉了电扇。
风止的瞬间像是攀附类的植物开始加速生长一样，沿着右边的皮肤像地锦，层层叠叠遮盖住光，然后开出零星的花朵。热感像就是花一样。
忽然想起在图书室里看到的一本遗失的摘录，第二十三页第一句或许是接着上面一段写着这样一句话。
——世界像是被太妃糖粘住的牙齿。
日奈森亚梦仰头将桌边的水喝尽。确实是二十三页。她有仔细数过。
[你有没有想过死。游离于黑色的边缘，被死神的丝带缠住脖颈，臣服在他的脚下亲吻他的脚尖。当世界不再有光，空留虚无]
一月，因为一次化学实验的意外处理不当导致左眼丧失视力功能。
四月，摘除左眼以预防右眼交叉感染。
六月，安装义眼片。
夏天的高温是浮动着的，像是情侣在不止地耳语。十分钟后医生的脸终于退出自己的视野，取代他的是左眼上的一片冰凉。下意识地用手去触摸，却被母亲阻止。
避免碰水，避免灰尘，避免强光刺激。医生撕下一张处方单，照这个开药，吃三个月。
空气里冰冷的是消毒水的气味，即便是在暑气蒸腾的屋子里也不可避免地有谨苛的感觉。双手有些不安地放在膝上，等待母亲向自己说些什么。
世界对于日奈森亚梦来说似乎更多了一丝喧杂。风起的声音，云走的声音，老年活动社里放了一遍遍的古旧的歌曲，不远处的护士将药瓶碰触发出风铃一样的声响。母亲走过来，牵过亚梦的手，朝医生鞠了一躬。这段日子以来承蒙您的照顾了。随后对亚梦露了一个微笑：“亚梦，出院了哦。”
03
[可曾听说过迁徙的候鸟。它们在脑海里融成一股旋转的气流，一场暴风雨，与太阳相触般的高温。这是关于承诺的，最深沉的浮痕。]
日奈森亚梦有男友，只是都虚假得不真实。“都”说明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那都不止一个。
“哟，亚梦回来了嘛。”所以当外满套着校服，内里松松垮垮系着一条脏领带的男生一脸嬉笑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甚至都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半年以来只与聒噪的电视机相守的亚梦并不打算搭理他。男生并不这样想，一手撑住日奈森身后的墙壁，干笑两声说：“今天我生日呢，一起去玩玩？”
亚梦不想去计较这个生日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以来出现了多少次，她只知道这种高中生因为黑道片或者偶像剧中毒才会有的幼稚行径，最多最多，不会持续过一个星期。
什么时候喜欢上在没有老师的时候和另一个人手牵着手，遇到老师之后匆忙甩开，最后复又偷笑着牵回来。什么时候开始的。日奈森亚梦揉了揉右眼，世界一片黑暗。
很快恢复了原来就有的日常。按时上学，不交作业，翘课去网吧然后按时回家。很快就回到以前的日子，日奈森亚梦应该有的日子。
偶尔会遭到同流家伙的调笑。这丫头长了一双阴阳眼呢，快来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妖怪附在我身上啦。女生讽刺地勾起嘴角，这种玩笑连认真的必要都没有。
进入伏暑之后更热，街角五金店的老板总是躺在竹椅上摇着团扇。或者满街裸露的长腿和低胸装，地铁上碰到的汗淋淋的胳膊毫无欣赏可言，空余下一份烦躁。
偶尔碰到教室前排的辺里唯世。优秀地光彩地朝她微笑。
那算什么。
修学旅行的时候结识了另一个男生。大同小异，破了洞的牛仔裤和油腻的鼻头。“还是一个小冰山呢，是我萌的类型呢。”
亚梦在心里厌恶了一下后句的辞藻，表现到脸上是更多的僵直。
回到家里没有等到平日里祥和的氛围。父亲怒气冲冲地说接到了老师的电话，怒气冲冲地说她的行为是多么地令人不齿。母亲默默地流泪，双目黯淡就像她的左眼。
灰白色的就像是破碎掉的什么或者是燃烧殆尽的什么，一层一层带着余留的温度向她袭来，偶然的失神就让肉体脱离了灵魂，不知道被冲刷到哪一个世界的边角。
我在哪里。唯独留下炙热的温度从右眼的眼眶里满溢出来。
等到父母亲都睡下，日奈森亚梦才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不能说是补救，但心里的的确确是有一层愧意。
窗外的蝉鸣无节奏地喧嚣，偶然有丝缕的凉风从夏夜的黑发里流泻出来。日奈森亚梦翻出笔记本，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傍晚被玫色瞳孔的少年递到自己手中的略微陈旧的本子。连着手心，都还可以感受到那一份温度。
迟疑了一下再翻开，却并不是死板的公式和知识要点。被清秀的字体整整齐齐地眷写在书页上，泛着一股铜器一样润泽的光芒。
忽然就像梦一样熟悉，直到翻开二十三页，直到一滴因为没有冷气而缓缓坠落的汗水打湿了圆领睡衣的边际，直到那行字体如同翻飞的蝴蝶跃入眼帘。
——世界如同被太妃糖粘住的牙齿。
下面还很老实本分一般注释了出处和作者，然后笔锋在那里轻微地顿了顿。
日奈森亚梦合上作业本，听着屋外妄无的黑暗，有什么东西就要蜂拥而出，带着炙热的高温，灼伤琥珀的眼睛。
04
课间余下的时间，日奈森亚梦从桌下摸出一瓶指甲油。
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买的，但看着幼齿的粉红色想着一定是很久之前了。拧开盖子在自己的手背上一笔一划工整地划过去。
横撇横竖折，横撇横竖折点点，横竖折竖勾。
最后餍足地看着那个名字在自己的手背上慢慢地干涸，像是刻印一样留在最深的彼端。像是被灼伤的伤口在那里经久不息地疼痛着。
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人来找过她。从教室门口一直跟到校舍，随后出现的是那个在修学旅行中认识的男孩。
剧情像想象中那样发展，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又一次的拒绝后带着力量甩过来，在左眼的下方留下一阵麻木的阵痛。有女生尖酸的眼神和各种无理的要求求饶的话语。
随后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大脑在撞到地面的时候闻到高温过后的霉味和泥土的清香，两种反差在自己的鼻腔里旋成一股漩涡。——像缠绕在脖颈上的丝带，逆风迁徙的候鸟。像被高温炙烤难耐的心情，如同窒息一样绝望。
日奈森亚梦闭上眼睛，右手触碰到左手背上干涸的自给。妄虚徒无的黑暗。
匆乱的脚步声离开之后留下狼狈的自己靠在校舍粗糙的墙壁上，想着可能没人发现自己直到暴尸三日吧。想着就有辛酸漫出了眼眶，像一股热浪从那颗心脏涌了出来。
所以当那双玫色的双眸含着不紧不缓的热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日奈森亚梦就毫无征兆地开始痛哭起来。无碍于平日里被称作冰山冷酷的性格，又有别于害羞矜持的少女心。该怎样描述的心情，驾驭于语言之上。
“……我在哪里……”许久之后，日奈森亚梦从涕零的声音里找到了一句完整的话。
辺里唯世牵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胸口。
在这里哦。
从指尖传来的高温，绵长而坚定。就像一颗被太妃糖粘住的牙齿。
[辺里唯世篇]
早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注意到那样一个女孩的。从最初的一瞥到后来终日的挂念，其实只用了半年之久。
或许是从那双手开始。递向自己的那本摘抄录，覆盖了黑色的指甲映着她明亮不羁的双眼。
或许是从那一刻开始，辺里唯世就明白这个女孩最本质的内心。
就像一枚蚕茧，将自己拥裹得密不透风不见天日。
辺里唯世也确实得承认自己从未注意过班委工作和学习之外的事情，所以再次见到她已是半年之后。那一个夏天她的突兀打破了所有的静谧并且有条不紊的生活。
辺里唯世曾经设想过自己的未来。从优秀的幼稚园开始，到小学初中以及现在的高中一路优胜，然后考上理想中的医科大学，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有一个可爱的女朋友，渐渐演变成贤惠的妻子，再有两个孩子，最后慢慢老去归于尘土。这是他设想的未来，本应该就这样走下去，却从她的出现开始，像一双手果断地抽掉电源，整个屋子陷入混乱。
那样一个女孩，像一道光，凌然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开始了挂念。一切围绕着那个名为日奈森亚梦的女孩开始旋转。有些不知所措却更多的是暗自滋长的喜悦。却因为有些不知如何交际而有些止步不前。
他记得清晰那是一个傍晚，将那本半年前开始作为笔记本的摘抄录递给女生的一霎那，他看到樱发下她面上的红晕。油然而生的归宿感让他觉得就是了，即便再大的困难。
所以敢执起她的手许下诺言。
在这里哦。日奈森同学，亚梦，你一直都在这里。
从来没有离开过。
---END---
本文为SC同人文。千在里面加了一些日记一样的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