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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之痕迹 [分享] 2011-10-27 00:53:38 星期四 晴天 查看:45984 回复:0 发消息给作者

“大人盼插田,小孩盼过年”是那个时候最真实的写照。而对于我来说,比过年更高兴的就是回老家宁乡过年。厂里职工每年都会有探亲假,过年自然是休探亲假的最高峰。

不过回宁乡过年是有条件的,必须把寒假作业全部做完。那时读书是没有“减负”一说的,虽然没有课本以外的那些七八糟的辅导书,但是老师布置的作业也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更何况还是放一个月的假。语文,数学各一本专门的寒假作业只不过是开胃小碟,抄十篇课文,写十篇作文才是主菜,最不好对付的就是每天一篇日记-----或许现在能写出以前发生的那么多事就是因为读书时“回忆录”写得太多了吧。最难的却是还要求开学时每人交一份小发明创造,呕买雷帝嘎嘎的,发明创造我只在电视上故事里看到过,而且那都是历史名人和科学家的专属啊。不管那么多了,还是先把要动笔的完成吧。

早上父母亲上班去了,起床洗漱完毕,吃一个父亲从食堂买回来的烤饼就很自觉的开始写寒假作业。那时同学之间很“流行”几个人到某个同学家去一起作业,有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大家在一起可以互相不懂就问,而且,作为成绩好的学生总是很受欢迎的。但是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呢-----几个小家伙坐在一起,先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嬉笑,接着不知道是谁先弄你一下,然后你还他一下,打闹起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那时我是不大愿意“跟随流行”的,因为不能专心。其实,小孩子在学习上没有聪不聪明,没有努不努力,也没有认不认真,只有他能不能专心。我不能不专心,做不完那么多寒假作业就不能回宁乡过年了。

除了日记和那个小发明,其他作业在父母规定的最后期限之前都还算顺利的完成了。之所以还有个最后期限是因为那天是厂里的一个大日子

一年,厂里特意安排了十多辆大货车专门送职工回家过年。

早上天不亮就被父母亲从被窝里叫醒,我和弟弟立马穿衣洗漱,父母亲用各种棉衣外套把我们包裹严实,然后提着大包小包往厂区门口赶去。

厂门口的马路上十多辆解放牌货车停在那里,低栏板车箱上拉起了用以遮风挡雨的帆布,就像那时候部队里的军车一样。每辆车的车头都用白纸板写了一个地名,“长沙”,“益阳”“常德”,“南县”,有两辆车写的是“宁乡”。厂里是有一辆客车的,那时叫“交通车”,但是过年回家的人太多,只好把所有的货车都安排出来了。上了车,大家都是直接席地而坐,不大的车箱挤满了人和行李。十多辆货车浩浩荡荡开出木子坳,坳里早起的人看到无不惊叹不已。那时坐汽车算是种奢侈的待遇,很多人没怎么坐过,一时习惯不了就会晕车,加上一路颠簸,然后不时可以看到有人趴到车尾去呕吐不止。母亲和弟弟就晕车,但是只是头昏,浑身无力,而我却是满心兴奋从来没有那样的感觉

随着离开木子坳越来越远,不时有车子分道扬镳。等到颠簸了八九个钟头到目的地后,连一起到宁乡的另一辆车也不见踪影了。我们当然是不会去关心那辆车的,除了想快点到叔叔家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可偏偏一路上父母亲不时会遇到熟人,非得要停下来惊喜不已的寒暄几句,任我和弟弟又催又扯。

嗲嗲娭毑和小叔叔一家住在南门桥的那条小巷里,父亲也是从小在那长大。那时嗲嗲还没过世,对我这个长孙是看得很重的。记忆里最深的就是身体不好被娭毑带回宁乡后他手把手的教我认字,还有我调皮把家里的粮折撕了被他教训的场景。那时候粮食都是按计划供应,一家人的“计划”就在那本粮折上,全家吃饭的事几乎毁在我手里。

到叔叔家时,知道我们今天会到的堂妹肯定是早就等候在了叔叔家的。她是大叔的女儿,按辈分正好排在我和弟弟中间,当然是我们回宁乡最好的玩伴。她出生那年正好大丰收,娭毑给她取名“丰”,女孩子更喜欢美感点,后来就改成了“枫”。“跃飞”是她的小名,到现在我还不时喜欢叫来打趣。弟弟调皮,总喜欢惹她生气,而我跟她却好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跟亲兄妹似的。小叔叔那年也刚有了自己的女儿,用娭毑的话说:再过几年就跟得他们一样,翅膀疯得起来。宁乡话里面翅膀的读音叫“腋嘎”,文字写不出娭毑说的那种“韵味”。

大叔大婶当然也会过来。在肉联厂上班的大叔会带来在厂里绝难吃到的猪脚和肘子,那是过年的必备菜肴。大婶在国营商店上班,她给我们带来的花炮爆竹一直是我们的最爱。送财神的也会来,一边唱着“财神菩萨对门来,一年四季广招财”的吉言,一边接过娭毑拿出的一分,两分硬币把那张画着赵公明的小红纸递给我们。娭毑总是会把那张财神贴到门上讨个吉利。

除了远在四川的伯伯伯母,一家人也算是小团圆了。除夕其乐融融的聚在叔叔家,子孙满堂,嗲嗲娭毑更是喜笑颜开。大人们聊着他们的开心事,三个小家伙围着好吃的嬉笑打闹。去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的《乡恋》《春光美》让所有人对第二届充满了期待,全家人更是守在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连我们也不再打闹,在《我的中国心》和《大海啊故乡》中沉醉,然后又在《宇宙牌香烟》和《吃面条》中笑得眼泪都出来。还有那首成为现在每年春晚结束曲的《难忘今宵》。直到现在,每年的除夕之夜家人都会守候着春晚度过,似乎再也没有那种称为“经典”的感觉了,但是家的团圆是比所有的“经典”都更经典的。快到零点的时候猪脚也炖得又酥又烂,娭毑会端上桌让大家大快朵颐,那香味也就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了,会有触“味”生情的感觉。长辈们也在这时候开始发压岁钱,一边殷切的期许我们好好学习健康成长的同时一边将几张十块的钞票往我们手里塞,似乎精神文明的建设总是与经济发展相辅相成的。父母亲总是一边谦虚的婉拒推脱却又一边往叔叔婶婶的孩子们手里也塞着。乐得我们一边看着大人们“打太极”一边心里也纠结着到底该不该接钱。最后还是会故作无奈的收下然后按照父母的叮嘱说声“谢谢”。一张张的“大团结”是我们从未像这样到手过的“巨款”。说“到手”未必准确,其实只是“转手”就到父母手上去了的,都会说帮我们存起来,但是就没见再取出来过。这样的风俗流传至今,但是现在都叫红包了,不知道“压岁钱”的名称是不是可以去申遗。当电视里零点的钟声敲响,就是属于我们小孩子“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了,一直被父母严格要求留着除夕晚上放的烟花爆竹在这个时候完全解禁。跃飞妹子,弟弟,还有我所拥有的花炮绝对是让住在这边的其他孩子艳羡不已的。一人点上一根香在大院里就尽情的燃放起来。很少抽烟的叔叔会点上一根烟来凑热闹,也是为了看着我们。但是我们是不让他去点引线的。似乎烟花的飞舞不是最让人神往的,点引线才是。火树银花的时候,一群小孩子便又叫又跳,火光映红一张张快乐无边的小脸蛋。放完烟花还觉得意犹未尽,吵着一定要守岁到天亮,但是每每都是倚在父母怀里陪周公守岁去了……

大年初一是一定要到外公外婆家去拜年的,那里有喜欢我和弟弟喜欢得不得了的舅舅和姨。姨是母亲三姊妹中最小的一个,宁乡人称最年幼的为“老满”,所以我们都叫满姨。外公是很喜欢喝酒而且很能喝的,而且喜欢吃辣,母亲除了吃辣,酒是不沾的,舅舅和满姨却都像了外公,然后这条血脉又流到了我身上。在外公家吃团圆饭,外公喝自己浸的药酒,舅舅拿出一瓶“花果山”葡萄酒来。外公一如从前的拿筷子点了点药酒给我品尝,辣得我直叫。舅舅却让我舔舔他碗里的葡萄酒,甜甜的味道特别好。这下我算是尝到“好酒”了,就着舅舅那只碗不时的抿上一口,弟弟甚至也来凑热闹。母亲有点急,一再叮嘱我们不能喝。但是碗就在我嘴边,加上舅舅的起哄,哪能说不喝就不喝,不知不觉我就开始觉得头晕了。外公流给我的那条血脉开始发挥作用,我一点不觉得难受,反倒越来越兴奋,和弟弟拿着气球又笑又闹-----按照母亲当时的话说是:“开始发酒疯。”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嫌疑。因为外公那天还带回来二两花生米做下酒菜,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又香又脆的美味,一个劲去从外公那抢了吃,甚至连掉在地上的都不放过。就这样,我生命第一次吃花生米和第一次醉酒同时出现。

其实不到十五是不算过完年的,但是待完一个星期,父母亲的探亲假也快要结束,该要回厂了。在我看来,最舍不得我们走的是堂妹,从她那噘得可以吊起一个酱油瓶的嘴就能看得出。但是她还是答应了把我看中的那个她用硬纸板拼装出的军舰模型送给我。当真正离开叔叔家的时候是一定要趁她不在,不然她一定会哭,而且是嚎啕大哭那种,这我是见识过的。但是要“哄骗”她离开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事,而且当最后她发现我们已经走了真相时必定又会是一场梨花带雨。

回厂的时候一定会带上刀豆花和砂仁糕,这是宁乡特产中我的最爱,小时候没少吃。而且带回厂里分享给朋友们时是很能自豪一把的。但是现在除了专卖特产的小店,路边基本上看不到了。曾经也去回味了一下,却已找不回当年的滋味。逝去不再-----这种感觉,怀旧的人应该不会陌生

不过,这次回厂不再是仅仅和父母亲过正月十五的元宵节。舅舅和满姨也要跟我们一起回厂去看看,久居县城的他们也想一睹山里面的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跟他们心目中的山里绝不一样的世界。

在回厂里的车上,我拿出了堂妹送我的军舰模型把玩着,留恋的心绪涌上心头。不过玩着玩着,我笑了起来,因为我知道,我可以完成最难的那项寒假作业了-----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辈子绝对是发明不出任何东西了。

这时候,我也看到满姨在对着我笑,她笑得很亲切,但是我觉得笑得心里有点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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