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所耽溺的曾经。

  
1.    第一次见面，是在我急于逃离原来的住处而四处寻找新址的那个晚上。我走在破败阴森的楼梯上，忐忑不安。敲开残破的门，然后看见了你。黑框眼镜，胡子拉茬；可是温和、亲切，文质彬彬。说实在的，当时我很以为你是居于陋巷挈妇将雏的钢琴老师。后来才知道，你不过长我两岁，且孑然一人。
2.    清早，在水池边，我低头刷牙，你从走廊过，很友好地打招呼：早！我有些吃惊，愣了一下，含糊地支应了一声（也许根本就没有？不记得了。当时太紧张。要知道，在此以前我未曾与异性有过像样的对白，遑论寒暄）。
3.    想上网，便向你索要无线密码。你站在一边看我打开电脑，也许手法过于粗暴，你很意外的样子。你把密码告诉我：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我想多少该掩饰下方才的野蛮，就自作聪明地问：咦，这是你的手机号？我的逻辑无疑是把你吓坏了。你因惊恐而放大了的眼睛我现在都还记得。
4.    下楼买零食，把自己锁在了门外，只好敲门。你在屋里，却怎么也拧不开锁。我很不耐，你便提议踹门，我深以为然。害怕脚力不够，改用掌法。我大喝一声，大门訇然中开。屋里的你看着我还未收回的右掌，又一次目瞪口呆。我想，自己实在够野蛮了，就带着自嘲地口吻说：我竟然这么神武。你唯唯称是。
5.    夏天，我们都喜欢站在露天的阳台乘凉。你听说我的专业是中文，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也许你想起了此前我的种种粗野？又流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我于是稍微卖弄了下，什么米兰昆德拉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之类的，未料自曝己短。你随口说起乌托邦三部曲翻译家傅惟慈先生还有文学性与市场性兼顾的雷蒙德钱德勒，我脑中一片茫然，由此更深一步地得到你的鄙视，唉。而后来我知道，你学的其实是工商管理，但貌似在互联网方面钻研更深。
6.    你很认真，又极喜欢纠偏。我说：晚睡对身体不好。为此，你喋喋不休地跟我论证了近一个小时，从大众庸常地毫无理性不加辨识地膜拜各种健康理论扯到证实各种理论所需的参考数据、个体的差异性巴拉巴拉的，我很不服气，但是又无法驳斥，只好不语。
7.    我剪了短发，很觉丑陋。问你，我是不是很像大妈？你抿着嘴，笑而不答。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但凡你觉得有必要警示一下我时，都会恶狠狠地称呼我：大妈大妈。
8.    停水近一天了，我们怀疑是楼下那位凶神恶煞的大姐使的手段，于是怂恿你去交涉。你推脱不掉，只好下楼。那样较真的你，却要跟一个胡搅蛮缠的婆娘对话，会碰撞出怎么样的火花？想到此，我乐不可支。你满含怨恨地回望了我一眼。回来的时候，你张牙舞爪地就要给我一记泰山压顶，好在我身手敏捷，躲了过去。其实，我知道你不过是虚张声势。
9.    我们若是在过道上相遇，而我又走得很快，你就会在第一时间贴紧墙壁，作出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给我让路。每每这时，我都会很不好气地说：我就这么庞大么？你只是笑，不说话。
10.    当然，也有我们相遇时，我的步子很慢的时候。我会抢在你的前头，先让出一条道来。你却不肯先走，与我僵持在过道上。这时的你无奈而苦恼，请求我不要再闹。我一直很奇怪，是什么样的教化，让你保持这么刻板的“女士优先”的礼仪。
11.    过道上的灯开关不好使，你教我怎样用力才能拉动开关。我学了半天也不会，你很抓狂。
12.    久不工作，我渐渐表露出“老年痴呆”的症状：出入厨房许多回却不知到底要做些什么，煮饭的时候忘了按开关，要说的话就徘徊在脑中，可是怎么都记不起来……诸如此类的事情。你笑着说，看电影可以缓解病情，为了防止老年痴呆蔓延伤及周边无辜人士，你决定放血请我一回。我心里很高兴，可当时却又那样自尊，觉得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总归不好，所以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去了。没想到踯躅的时间太长，电影院关了门。你有些懊恼，我却很高兴，总算不会欠下一个人情了。你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可是，我现在也还记得，那个冬天的晚上，夜空清朗，空气微凉。我们就那样默默地走啊走，我以为那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13.    我为显示神勇，端起了装满水的大桶。你却恶作剧地戳了一下我的腰，我很生气，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谴责你。
14.    我的生气常常是毫无来由的，欢喜也是。有一天，我站在水池边一脸愁苦的样子，你看见了，问怎么了。我其实已经忘了为的什么了，就说没什么。你大概很少看见我的消沉，有些不知所措。晚上你回来，是我兴冲冲开的门。你说，咦，心情好了。我一撇嘴，有不好的时候么？其实心里暗自欢喜，这是表示你开始留意我了么？
15.    我是电脑白痴，总是拿各种千奇百怪我所不解的问题咨询你。大部分的时候你都很耐心，当然，在你认为我实在无可救药不可理喻的时候，就会把问题归结到我的人品上。
16.    我问你借眼镜布来擦拭电脑屏幕，你说：纸巾即可，先哈一口气再擦，效果与眼镜布无异。我接过你递来的纸巾，先对着它吹了口气，再往屏幕上一抹。你笑翻了天，拍拍我的脑袋，认为我亟待启智。
17.    快过年了，你买了回家的票，可是没赶上火车，只好又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狼狈不堪地跑回来。大家都笑你的落魄。我强烈建议你跟我一起看超级大坏蛋来打发时间。你无奈地答应，还说：本想把今晚献给火车的，没想到最后却给了你。嗯哼，我自然懂你的揶揄讽刺之意。（此前很热烈地跟你推荐过这部电影，而你总是以诸多理由拒绝观看，这回总算得逞了，虽然此后的事实证明，你并不像我那样喜欢它）
18.    我常常跟同学提起你的种种好来。她们认为我一定对你动心了。我很惶恐，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看见他的好，然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19.    你回老家了，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城市。我开始怀念跟你在一起时的许多瞬间。也许，这就是喜欢？有一天，我在Q上给你传了一个笑话。你一如既往地对我的笑话进行各种打压，随后建议我看一个现在极其火热的情景喜剧。你不知道的是，它其实是我曾经热烈地跟你说起过的。我由此明白，其实那么多所谓的温暖的瞬间，它们都只是存在我的记忆中而已。在时间的关怀下，它们累积氤氲发酵，散发出我所幻想的温情与美好的气息。可是对另一个人来说，它们早已随风消散，无处寻迹。
20.    我以为，我们曾经这样接近，原来，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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