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儿的北京老大爷
哦，其实我应该说北京老爷爷的，他们罕见的热情、实诚，以及不扯谎的语言习惯实在让我受用终生。我曾经以为这样的“好人”已经在北京消失了，当我每日面对着超市售货员的婆婆脸和公交车乘务员秒杀得人片甲不留的眼睛的时候。可是，今天我发现在后海那片小小的区域还有一群善心未泯的可爱的老大爷，真的，他们言行实在让人感动。
“烟袋斜街啊，直走就到了！”大爷我真的好爱听您讲话，音调高，底气足，是老北京的味儿，您一开口就领我走了一趟茶馆儿。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这种洋溢着生命热情的京片子，您甚至让我恍惚感觉到您是非常、非常乐意为我指路的，这让我如沐春风，这让我欣喜若狂，让我情不自禁地要学习茶馆里的打躬作揖，让我激动得不知如何作答： “哦啊哦，谢谢您嘞！”
呵，激动的我们只向老大爷（老爷爷）问路，在我们眼里，那些须发花白的老大爷们不仅是无路不知北京通还是笑脸盈盈的咨询师。
大爷们你们可能有所不知，您的“服务”态度不知比我去过的医院咨询台强多少倍！
当我们感到“前途渺茫”的时候总有老大爷拄着拐杖缓缓走来，这让我们两眼放光。我们知道即便您耳朵有点背，我们还可以贴您耳朵边儿说，您不会拒绝回答或指“瞎道儿”，对于那些自行车“司机”我们实在不敢走上前去——害怕我们会因为不坐车而被轰走。
大爷，小心脚底下，您慢走。
不厚道的北京大妈
实在不巧，眼看着就到了鼓楼却被一个老大妈截在半路。
小姑娘，帮大妈一个忙……
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一位居委会主任模样的大妈就指着一张手抄问卷，以超强语速向我们发难。倒霉的珍被“调查”了户籍和家庭收入，末了被问了一句白痴的“是否吃过冰激凌”。
大妈不会骗人吗？来不及思考，这位大妈把珍往一间服装店里带，捎带了我一并进去，“做调查问卷”。途中又一位大妈朝我挥舞着问卷，得知我已被“拉”才就此罢休。我稍微了留意一下，大妈们“调查”的都是“小姑娘”。
又是一个同伙。对不起，如此情形之下我无法乐观。
依然一脸和蔼的大妈运用语言暴力企图将我俩带到楼上，调查问卷加小礼品的惯用模式让人忍不住提防，尚且清醒的我们停下了脚步，那条楼梯瞬时看上去阴森恐怖，通向不可预知的危险。我打断大妈的话，借口转头就要走。
此时的大妈终于面露凶相，始终对珍笑脸相待的她突然将头转向我，破口大骂：
“就不能帮大妈一个忙？”方才的和颜悦色霎时变得面目扭曲。
我不再说话。自以为看透其伎俩的我甚至得意地看着她原形毕露。
“你们走吧！”嘟囔良久，简短的一句高分贝的话被同样扭曲的语气说得无比凶狠，看来惨淡的业务逼得这位大妈丧心病狂。
我拉着珍头也不回地奔出服装店，至于那间屋子的二楼具体为何，我已无暇顾及。一直走到姚记，坐下来一碗炒肝儿放在面前，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我无意指证这位大妈一定是“犯罪团伙”的一员，因为她并没有做出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她只是负责“站街拉人”，以北京大妈标签式的微笑和大嗓门，博取少有戒备的少女的信任。我宁愿相信这位，不，这些大妈是不明真相的被雇佣者，即便她们给“小姑娘”们指向的“楼上”是个黑心的传销窝点，而她们所被安排的工作环节并不涉及违法犯罪，尽管这种会被某些国家指认为侵犯人权，说到底不过是作为闲人的大妈们企图在养老金之外多赚一些外快而已。类似于站在大街上发传单贴广告的人，他们是有劳动能力的失业者，从事这份工作的目的只是获取报酬，至于传单的内容，是无痛人流还是淋病梅毒，都不是他们关心的范畴。
我并不是有意针对北京老大妈，而且我知道在家住后海那片四合院的居民中，还有一些热心友好的大妈，坐在胡同口拉着家常，以一口正宗的京片子豪爽地指着一处“规划”中的胡同说：
“喏，这就是小石碑胡同。”
“有闲阶级”与北京
由此，我知道北京的闲人还是很多的。不光有“闲人马大姐”的幸福生活，还有退休老大妈的外快人生，不能忘了，还有地铁老爷爷的乞讨岁月。我暂且称他们“有闲阶级”——或优游于大街小巷，或穿梭在地铁公交，以与上班族学生族截然不同的姿态生活在北京这个三教九流杂居的城市里。不做无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他们年龄不同，“营生”各异，甚至你走在马路边，还会有谵妄的“犀利哥”模样的长发男子对你大呼小叫：“小姑娘，你知道康熙雍正吗？”你低声骂一句“疯子”，迅速跑开，还听到他意犹未尽地继续喊道：“这都不知道，还戴着眼镜呢……”阴阳怪气得令人莫名想吐。
甚至你焦灼地挤着地铁，花样百出的乞讨者背着他们的音箱戳着人们的后背走来，油腻肮脏的外褂以及同样油腻的“附件式”的拐杖迅速开出一条路，身体明明康健的老太太搀扶着假装残疾的丈夫一手摊开。配合已相当纯熟，一人负责伸手要钱，一人负责背负龟壳一样的音箱，高音量地放出世俗、吊诡的歌曲。或是穿着蓝布工装的青年，鸡窝一样凌乱的头发，故意悬在鼻梁下端的可有可无的眼镜，用眼白盯着你，以诡异的谄笑向人兜售除毛器。
经历了这些，你再也不会厌恶天桥上卖鸡蛋夹饼的大妈和“专业手机贴膜”的小伙——至少我是这样的。甚至我对他们还怀有一点同情：他们还要担心暴虐的城管让自己变成下一个“夏俊峰”，而“徜徉”于地铁的乞讨者却可以肆无忌惮。
伟大的首都北京支持了1961万人的生存，它高昂的房价制造了一群蚁族青年的蜗居生活，它低廉的地铁票价供养了无数无业游民的一家老小。
这里是正当职业者的地狱，这里是“有闲阶级”的天堂。
你是对的，也是错的，你在“人类无法阻止”的北京，活着。
无论你生在何地，操何口音，户口在何方，生存在北京的你就是北京人。和千万其他持有北京身份证、临时居住证、外省市户口本以及无证人员一样，你活着，呼吸着城市充满烟尘的空气，目睹着城市原本面貌的土崩瓦解，或承受着城市生活的重压，或享受着帝都特有的补贴福利。所有有关老北京的无意义的怀旧都在走向消亡，因为你痛陈事实的同时也逐渐习惯了这一切：高大的钢筋混凝土块是北京，拥堵的公路是北京，廉价的地铁票是北京，星巴克是北京，麦当劳是北京，连城市久治不愈的痔疮——小广告也是北京。
……
然后，知了聒噪、柳条儿摇曳的夏天，你来到后海，瞥见几位须发花白的老大爷在河边儿，围坐成一圈儿下象棋，三轮车上的你看着、看着，恍若隔世。
2011、8、17
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