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灰（四）

    『十一』
    
    
    
    在城市里，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是饿死人了。城市里，最容易发生郁闷致死的事件。
    
    开了这个头，就必定有下文。消失在这座城市的两年时间里，我去了一座不南不北的的城市，拿言情小说上的话说就是：用时间的药医心里的伤。我也真心实意的对书上种种诸如此类的情节描写和最后达到的预期效果感到赞同。女主角由最初的心力交萃寻死觅活痛苦不堪到经过一个个惊天动地的里程碑，到最后脸色红润精神饱满的拍拍比自己年纪小的重蹈自己覆辙的女子的肩，缓慢的语气：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当然，用电影来拍，直接一行字幕『三年后』则节省许多胶片。
    
    然而生活毕竟不是电影，我用了一年不短的时间让自己脸色红润，又试图用另一个一年让自己精神饱满。我深刻知道有两种方法可以把我憋死。第一种是把我送到一个荒岛上，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看来我还是需要生活在人群里；第二种是是把我困在人群里，让我天天和他们数目相对，作息与共，看来我有时候还是要与人群保持距离。但事与愿违。
    
    去年的去年的经历，是让我强忍着痛苦回忆的。那个时候，那个不南不北的城市我觅到的是一份化妆品公司文员的职位，公司安排我们的宿舍是三室一厅，住了三个人，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我，我的一个男同事和一个女同事。那个男同事有一个习惯我喜欢，就是凡事礼让三分，从不跟你斤斤计较。但他无数个习惯我不喜欢，比如他从不打扫卫生，什么事情都是我们两个女人把清洁工作做到他床头；比如不时从他房间里飘出的阵阵臭袜子味道足以让你患上厌食症；比如他喜欢吆五喝六的拉上一大帮酒肉朋友从熟食店炒好一桌子菜回宿舍胡吹乱侃，全不顾你一天工作多么烦躁疲累。
    
    我的那个女同事倒是知书达礼，她有无数个习惯我都喜欢，但有一个习惯我不喜欢。一直记得书上说有自信的女子是美丽的，换而言之也是不必每日每时捧着镜子在怀中的。我就一直信奉这种说法。私底下说这位女同事长得很不漂亮，但从她花在镜子前的时间长度来看，她肯定打死也不会怀疑自己的魅力。这也没什么，要命的是她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你看。在和她同居的半年多时间里，她一共领回来五个男友！如果她的男友们像排队一样严格遵守先来后到倒也罢了。问题是后面的已经出现前面的还不愿意走；或者是前面的还没走，后面的就急着出现。于是混战一次次拉开。神经衰弱了很长时间，并且在那个地方看着人脸色做得不顺心，我一卷包袱走人了。打回家乡的电话里东东骂我没用，我也恨自己，丫头命却摆哪门子小姐脾气。但是我说服不了自己，过得不开心钱再多也没用。
    
    总想一个人生活，独居的生活是我所羡慕的：关了门，把音响开到最大，我说，让我们吵死吧，那就吵死。心情好的时候，我说，让我们变成宫殿吧，那就变成宫殿。心情差的时候，我说，让我们变成狗窝吧，那就变成狗窝。
    
    后来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人愿意一个人过，所以能坚持，是想着有一天能出现一个她要等的人，把她带走。
    
    再后来，我终于等到这个人，他就是周晨，前后又是一年时间。我写那么多只是为了表明一个普通女人，或是所有女人一个很简单的心愿：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你可以随心所欲的扮演公主或女仆或巫婆或慈喜，总之只要你乐意。但我乐意的这种生活从周晨母亲由乡下到来的那一天起发生彻底的变化。
    
    
    
    『十二』
    
    
    
    房子是周晨的，在客厅里不断走动视察的母亲，也是周晨的，原先定格凤凰卫视如今从早到晚桂剧粤剧川剧（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总能听明白）频道的电视机还是周晨的。我突然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事实上，更多的事实如此证明着我的感觉。
    
    我的晾在阳台和摆在床上的五彩斑斓的内衣裤被她像鉴赏文物一样鉴赏完之后抛出一句话：我的一条棉质内裤穿了五年，你们年轻人就爱贪新鲜。从此我换上了带圆点的分红的原始裤型，并且是从抽屉的最底层找出来的仅留的。
    
    洗衣机在夏天里歇了菜，非故障，是老太太把插头拔了，为了省点我们各自用手洗每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有一次我汗流浃背在洗手间过完最后一趟衣服，正准备把盆里的水倒了，老太太不声不响的出现在门口，不满意的撇撇嘴说，这样太浪费，留着还可以冲厕所和洗袜子。
    
    后来我连买菜都不会了。买得贵怕老太太说年轻人没过过苦日子花钱不知道心疼；买便宜的又担心她说我刻薄。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也许我老了也会这样教育我的孩子。但我想不到的是后面。我和周晨的房间没锁的，心想一家人也没必要在老太太来之后再安锁。最让我恼火的是，老太太常会在半夜我们奋斗得一身大汗的时候推门进来，有时候装做不在意的说：早点睡，明天都上班。有时候则什么都不说，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看一眼就离开，门也顺手不关。仿佛自然之极的事。我既难堪又悲愤，我说周晨你妈怎么这样。他是个出名的孝子，从来都对他母亲的做法默不出声。
    
    老太太来之后，我从铺子里拿回来的要试听之后才能很好介绍给客人的CD，哑了声，她听不了快节奏的音乐，说心脏受不了。家里最常听到的大分贝的声音是周晨的叫声：妈，我的剃须刀你放哪了？和我的轻声询问：阿姨，我放在茶几上的CD呢？老太太趁机逮着机会教育：你是女孩，平常的东西要顺手放好，别丢三落四的。我说阿姨你别每天收拾了，累着自己。老太太回过一个白眼，说，我不收拾这还像个家？言下之意她未来之前我跟周晨住的是狗窝。
    
    老太太出门散步的时候，我躲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自语：你真像个女猪八戒。周晨笑着接口道：里外不是猪。为了这句话我狠狠的跟他在床上掐了狠狠的一架。关键时刻，就要到最后的点击，周晨的手在枕头下摸索了好一阵，颓然道：我的妈，那盒安全套你放哪去了！
    
    我在电话里对东东诉苦说我实在受不了了要疯掉了。东东教我一个办法，她说，你觉得气闷的时候就对着一个口袋吹气，吹完了心情就舒畅了。她说她男人对她不好让她受委屈的时候总是这个法子，屡试不爽。
    
    终于有一天，家里的口袋都被我吹暴之后，我提着我的衣服和我的CD离开了那个昔日的狗窝如今的宫殿。我说阿姨我家里有事要回去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你注意照顾自己身体也谢谢这两个月你对我的照顾。周晨送我到门口，说，每天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说好的。关门的瞬间我分明听到三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出了楼口，快走到街边时，我猛然回头。阳光强烈得令人晕眩。周晨站在阳台上，只剩下一个黑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