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里的人生

 有个烫着黄色卷发的妇女挤到我的身边，公交车紧急刹车的瞬间，我的脚趾头被高跟鞋的鞋跟狠狠地踩了一脚。我抬头看了看她，她苦着的脸上堆满疲惫，眼神空洞，显然没有意识到踩到我了。我并没有要求一声对不起，所以也就无所谓地回过头来继续看向窗外，继续被推搡着，麻木地应对从头到脚的拥挤。

    “哎，是你啊！你不是出门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前面座椅里的红头发女人的声音大得叫我受了小小的惊吓。我低下头发现她正艰难地半转着身子，看着后面，就是刚才踩我一脚一脸悲伤的那个女人。

    “哦，我今天回来的。”黄卷发淡淡地回答，热情了了。

    “你是去哪做嘛了啊？”红头发热情却丝毫没被打击到。

    “去黔城了。”车狠狠地偏向一边，我们都一个趔趄，车内摇晃着无数拥挤的身体，“啊”和抱怨声一片四起。

    “去黔城干嘛子？”

    “莫提了。我都……这烦心事还真的多。”公交车到站，红头发旁边的位子空了出来，“快过来坐，这有个位子了。”红头发朝黄卷发说道。我周边挤着的几个人本来都想着要坐上去的，结果红头发大腿一伸，位子就被留了出来了。不少的眼睛里生生吞咽了一把厌恶，一把灰心。黄卷发艰难地挤了过来，又艰难地挪到了座位里，继而又艰难地归置好随身带着的东西。现在她们都舒服地坐在座位里了，于是她们开谈了。

    红头发抚平衣角，让自己在座椅里坐得更舒服后，“说说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俨然一副做好听故事的准备。

    “还不是我前夫，得了脑溢血，现在住院了，他们家里人给我打来电话，劝我去照顾他。”黄卷发的女人热情在得了位子后还是涨到愿意讲讲故事，更何况同时还能找个人话话烦心事，何乐而不为呢？这大概也是有位子和没位子的区别。环顾整个车厢，说话的大多是坐着的人，而没位子的人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手上和脚上的靠谱点。

    “你们都离了，而且都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要你去照顾他？凭什么啊？”女人明显表现得有些义愤填膺，但表情却是充满期待跟好奇。

    “唉，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我不去，也要我女去的。你也知道啦，她现在那个样子哪有时间去照顾那死鬼？”

    “那个女人呢？怎么说也该她照顾啊？”

    “那女人早就走了，后来他又找了个，是个老师。他家里人还跟我说什么她有房有车的，像是比我强多了的样子。可是老师是什么啊，所有老师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他后来又找了个女人啊！这样的男人要是我，说什么都不会去照顾他的。”

    “我心里也不快啊，当初那样子对我，还是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心还是伤得蛮深的哩。可现在看他这样，怎么说比较也是那么一场啊，真要是那么去了，还是觉得蛮那个的。”女人说着眼圈就有些红了。

    “唉！这也是你善良。要我啊，他死他的，我活我的，还真的没什么舍得不舍得心疼不心疼的。”

    “唉！”

    女人们下车了，有个年轻的女孩坐到了她的位子里，她男朋友也坐到了她的身边。“你说，你以后会不会也那样对我啊？”女孩娇滴滴地问男孩。

    “不会。我才不会呢！我这辈子就爱你一个！”男孩宠溺地任女孩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我在一旁随车东倒西歪着，有点想笑。也许，曾经的曾经，黄卷发的男人也这样自信地说过类似的话，而她也幸福地相信那些誓言跟保证。岁月会在我们的身上留下痕迹，却很少有感情能在经受一切的痕迹后还完好如初。至于那些初衷的初衷，在一番岁月的沉沦之后，也就只是初衷了。那些美好的初衷，很少有不改，不变的。

    再看公交车里一车的人，在相互的推搡和摇摇晃晃里，大多人的脸上是无动于衷的表情，而那沉沉的倦容，似乎也没有任何掩饰的必要。在那些中年男女的脸上，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冷漠，尤见明显。他们都是经历了更多生活的人，他们已经挤了几十年的公交了，对这公交车里的拥挤也麻木的冷漠以对了。也许，若干年之后，我眼前的这对小情侣，即使依旧还是一起坐公交回家，即使他依旧还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可他们大概再也不会像今天这般靠着彼此说着情话。毕竟是小儿女的情态，无忧无虑，不知道生活的沉重跟繁琐，也不知道人生的无奈跟艰辛。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疲惫。

    可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天真地相信一切，等到年纪到大终于不再天真了，便又无奈而又冷漠地面对甚至接受一切。而中间改变一切的与其说是岁月，倒还不如说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