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唯愿您一切安好。

　　母亲说，生我的那个晚上，外面站着一堆计划生育，貌似国家工作人员的讨债者。他们说，如果不交罚款８００元的话，就在生下我之后做手术。而这个手术会让母亲这辈子都不会在有孩子。
　　那时候计划生育抓的紧，又没人敢说什么，稍有不慎，就会被认为你有反叛思想。可能会被游街示众等等……
　　我是母亲超生的，在我上面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两岁。
　　我在里面好像躺太久了，拼了命的想要出来。豆大的汗珠溢着母亲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母亲痛苦地看着一旁的爸爸，想在眼神中找到一丝安慰。父亲终究还是对母亲说，做手术吧！你做了手术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我们一起好好抚养这两个孩子。母亲深知８００元对于当时的我们家来讲简直是天方夜谭，遥不可及。
　　我在一声破天响亮的哭泣声中降世。母亲带着虚弱的身子缓缓躺下，来不及看我一眼就被那些穿着国家制服的工作人员推向手术。
　　那一夜，我醒来，母亲疼痛睡去。
　　产后加手术后的母亲身子虚弱的就像风中摇摆的柳条，风一吹就似要飘散。姥姥在妈妈手术几天后赶到我家，她是如此的爱自已的女儿，看着躺在床上脸如白墙的女儿，她转过身悄悄哭了。
　　母亲是在姥爷的坚持下嫁给了我的父亲。
　　姥爷是位教书先生，出了名的严厉，在家中也是老虎一把手无人敢说不字。姥姥也自然不敢有半句多嘴，否则就免不了被大骂，甚至会被打。姥爷是位革命老红军，听姥姥说姥爷以前还见过朱德，曾在朱德将军身边做过事，可就在只差山西太原未解放时，姥爷跑了回来。姥姥说，他就胆小，用家乡的一句俗语叫家王子，意思就是只能在家称王。姥爷却说，我那时还没结婚呢！战场上谁时都可能死，刚和你一起冲锋的士兵转眼睛就躺在你面前，瞳孔爆裂。你无法想像当时的心情，也许根本顾不得想那么多，只是一味地杀出去，活着出去。
　　大家都为姥爷可惜，要是当初姥爷不回来的话，也许就会坐很大很大的官了。自今姥姥家中的墙上还挂着姥爷革命时遗留的照片，只是照片变得陈旧，却别有一翻情意。
　　那时候母亲并不喜欢父亲，他游手好闲，整日无所事事。母亲又是一位闲不住的人。姥爷说父亲家的名声不错，来回经媒人多次协商跑腿，姥爷终是决定将母亲嫁给我的父亲。母亲当然是不乐意的，可她又不敢违抗。
　　母亲需要补身子，那时家中贫困，根本没有啥可以用来补身子的。姥姥取了点黑豆，找了块蒸笼布交给父亲让他拿去换点豆腐做给母亲吃。结果父亲豆腐没拿回来，连黑豆和蒸笼布都消失不见。母亲问他东西哪去了，父亲编了一堆理由给母亲听，母亲自是不信的，可她却不知能说什么，她相信父亲会变得，母亲一直抱着希望过着，可希望似乎总是与她背向而驰。父亲很会说话，坏话到他嘴里会变为好话，好话变他嘴里会变得更好听。
　　姥姥气地发抖，在数落了父亲一通后，也就不在说什么了。姥姥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只想母亲和父亲可以相互扶持平平顺顺的过日子。
　　母亲的身子在坐完月子后逐渐恢复，肚上的刀口也渐渐愈合，留下触目惊心的疤痕，一条长长地微微扭扭的褐黑色伤疤，有点像一种咬人的昆虫，有好多条腿，跑起来飞快。
　　姥姥在母亲可以下地活动时离开了，回到母亲长大的地方。父亲在几天后也离开家说城里有份工作要做，母亲叮嘱他要小心，有空回家。
　　母亲开始自己照料一切琐事，包括对我和哥哥的看护。母亲是位很要强的女人，无路是干什么活她都要做到最好。炎热的夏天母亲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田地里埋头若干，她总是会担心自己收的晚了，总想把两天的活一天就干完。
　　哥哥从小身体就不好，大病小病总是频繁降临。有次晌午过后，母亲呼喊还在酣酣入睡的我们，我朦胧的睁开双眼坐了起来。母亲微笑，继续叫着哥哥，可叫了许久哥哥仍未答应一声，也未有半点响动。母亲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触碰哥哥额头，一摸之下，哥哥手脚冰凉，嘴唇都变在黑紫色了。母亲疯了似的哭喊着，拿了件衣服包起哥哥就往乡里的小诊所所跑，留下错愕的我。
　　我小手爬在玻璃上看着渐渐跑远的母亲，她哭喊的声音依旧穿透空气散播四周。哥哥是因为抽风严重照成那样的事发生，一位中医老先生说。在中医先生特殊的治疗下哥哥脸上逐渐恢复血色。母亲为自己的疏忽难过了很久，此后，母亲总是在我们睡觉之后轻摸我们，确定我们都睡的安详。
　　深入学期的我们，开始离开母亲的视线。但母亲却绽放幸福的微笑，她说，你们都要上学了。这是她对我和哥哥上学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微笑。
　　学校的哥哥很是出色，无论什么样的考试都是第一，相比这下，刚刚升入中班的我更像丑小鸭，毫无特色。哥哥总是在放学后回到家，把我在学校的丑事一件不剩的抖到妈妈面前，说我今天又被老师罚站了，还罚弯曲着双腿绕着校园走了几圈……妈妈听到后总是微笑着，偶尔也跟着哥哥逗我，没逗几句我就委屈的哭，抱怨老师偏心，全班没一个人能完成她交待的作业，可她只让小组长检查，有人贿赂小组长或是和小组长交情好的就会被放过（我一直不懂那么屁点小孩尽也学会了贿赂），而我哪样都不符合，每次都会被查到。她布置的作业连高年级的同学每次听到忍不住叫几声。七岁的孩子每天让写十几个字，而每个字写五十变。仅有一次没有被罚，是因为在哥哥的帮助下我完成了作业。那时我写到晚上十二点也没写完，哥哥忍不住了在得到母亲的同意后帮我完成。
　　后来听母亲说那位教书女老师是靠一点关系临时代课的，我总是愤愤不平的说，就她也配当老师，她每天罚我们站时，手里拿一根棍子，嘴里含一块糖，不知笑的有多可耻，然后哼的一声。那时母亲也就笑笑，不与我争论。
　　母亲说我从小就表现出一副小大人样，与周围的孩子显得格格不入。这是当然是后来的话了。
　　不记得母亲何时找了一辆很旧的三轮车上面摆满了小食品，都是母亲从城里批发回来的，母亲想赚点小钱贴补家用。每到放学，我和哥哥就围在妈妈身边跑前跑后，母亲总是让我和哥哥先回家做作业，她一个人继续卖。
　　冷飕飕寒风吹乱了妈妈浓密的发丝，吹跑了母亲围的黄色头巾，一下吹到了炎热的夏季。太阳不不依不饶的烘烤着，妈妈的皮肤开始变的粗糙易过敏，但却从未见她报怨过只字片语。唯一听到她经常说的一句话，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
　　生我的村子四面围着高高的山脉，交通路线不是很发达，有时几天不会有辆车来。母亲就步行到城里的姥姥家。母亲总是报怨自己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不然就可以省下很多时间了。
　　那个炎热的夏季母亲坚决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母亲个子不高又瘦小，很难驾驭那辆到妈妈腰间的自行车。那时这已经是最好最小的自行车了，是姥爷用他一个月的工资为母亲买的，姥爷看母亲整日辛苦的奔波，就毅然决定用仅有的钱给母亲买了辆自行车。
　　母亲在学的过程中摔了好几跤，小腿擦到地时被磨破了，火红的鲜血顺着母亲的小腿流下来，母亲咬咬牙，找了块布简单的包扎了起来，继续学。自行车自然学会了，但每次看母亲骑仍是很担心，她身子看上去那么单薄弱小，生怕她会摔倒。
　　在哥哥将要升初中时，妈妈决定带哥哥到城里读书，我留在了家乡读完小学，先跟着奶奶。母亲走的那天，我起的很早。一直跟着妈妈走到村口，母亲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母亲不在身边你更要好好学习，等你到哥哥这么大时，母亲也让你进城读书。你先跟着奶奶，要听话。
　　我沉默的注视着母亲，眼里写满了泪水。母亲踏上了开往城里的客车，我留在原地，盼望着快点长大。
　　村里学校放假时我到城里看母亲和哥哥。母亲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黑压压的，炕上放着一张桌子，哥哥爬在上面写作业。屋子跟我们家的房子比起来差远了，没我们家的房子大也没我们家的房子白。却依旧被母亲收拾的一尘不染。
　　许久未见母亲和哥哥的我，有点显得生疏。母亲为我做了我最爱吃的面皮，这道美食做起来的工序很是麻烦，母亲从昨晚就开始准备了，到了次日中午时烧火把面皮做了出来。母亲的面皮做的特好吃，味道好极了。我一连吃了两张，母亲说，吃慢点，还有呢！我咪起眼朝母亲微笑。
　　期未考试时，哥哥的成绩一落下降。母亲不停地数落哥哥，到城里来租上房子给你做上饭就为你能在这有更好的学习场所。你怎么能这么回报你妈啊……母亲说话声开始哽咽，生气中的母亲伸手打了哥哥，哥哥仍旧低声不语。第二学期开始时母亲每日都严格要求哥哥，早上早早就起床为哥哥准备早饭，哥哥也在这时起床背书，终于在考试中又赢来了他一贯的好成绩。
　　下一学期时我也到了城里读书，母亲又开始变得忙碌。早出晚归的辛勤劳作。
　　有断时间母亲的双手老是说疼，不让我们碰。母亲偷偷让我看，不让我告诉哥哥，怕他分心不好好学习。母亲的手上不知啥时长了好多老茧，有好多都被磨出了血。母亲告诉我她最近找了一活干，是在工地搬砖。那一刻我哭了，母亲这么瘦小的身子怎么受的了这苦，可母亲还是咬咬牙硬了过来。赚得了七百块钱，拿着自己辛苦赚来的钱母亲小心翼翼的藏在了家里唯一的柜子最底层。
　　几日后，母亲去翻找那七百块钱，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母亲问我和哥哥有没有见，我们摇头都未见过。父亲回来后母亲一句话都没说冲过去就朝父亲打了两巴掌，父亲还一口死咬着说没拿。在最后吵闹声中父亲说，是我拿了，就是我拿了，你能怎么办？
　　母亲对他绝望了，整整几天母亲躺在床上没有下来活动，她辛苦搬砖赚来的钱就这样没了。那是母亲为哥哥准备的学费，母亲想一分一分攒下来，总会凑够的。
　　父亲在那时很少回家，偶尔回去都带着满身酒气，母亲气不过，就会和他大吵，有时父亲会动手打母亲。我和哥哥总是拦着母亲，从不去拦阻父亲。那时候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有时候睡到半夜醒来，看到母亲翻来覆去睡的不踏实，心思一天比一天重。
　　某个夜晚，睡梦中的我被一阵说话声吵醒。我模糊的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送母亲回来，母亲蜷缩的爬上炕，靠在棉被上。我看不清母亲的脸，却深深感觉到母亲的痛。月光悄悄露出一角照射到那个陌生男人的脸上，我看到一张慈祥中带有被岁月蹉跎的苍桑的面目。陌生男人推推在一边早已睡的死沉的父亲，父亲啊啊的眯眯糊糊醒来。隐隐记得陌生男人说，好好的一个媳妇，你可不能这样对她啊！要不是我刚听到有人哭，才救了她，不然孩子都没妈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孩子都这么大了，总的是要过好日子啊……
　　陌生男人走后，我悄悄挪到母亲身边，小手爬到母亲脸颊上，湿湿的……
　　年幼的我，在后来的日子里，那几句话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挥去……
　　时间的久远，幼小的我，渐渐地忘记了很多事。可是某些深刻的画面，某些不经意的说话，某些触动内心的情丝却深深印记在我心里，成为我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事。
　　终于不负母亲的期望，哥哥已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大学，那是我也要到外面读书了。母亲送我们上车时，我站在车上透过玻璃窗看母亲，她是那样的瘦小、单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
　　车开了，母亲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个黑点，在后来黑点变为了地平线。一瞬间我的泪行千行，终于失声痛哭……
　　后来母亲与父亲分开了，现在母亲依旧是一个人。她说一个人挺好的，妈妈老了想清静。我们欣然点头。
　　现在和哥哥都在外地工作了，每次回家探望，总会看到母亲脸上洋溢的幸福，这么多年了，母亲终于有了盼头。可仍会时常听母亲念念叨叨，有时会叨上连续几天。我和哥哥都慧心一笑，默契的不发一语。然后抱着母亲的身子摇啊摇，逗她开心。
　　母亲总说，什么时候我就对你们放心了，你们什么时候能长大，不用我操心了。这时我总凑到母亲身边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们都长大了，现在轮我们照顾您了。
　　上次和哥哥相约一起回家。我调皮了一下，跟哥哥商量不告诉妈妈，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我们都知道，母亲最盼的就是我们能够过的好，有时间了多回家看看。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和哥哥都怔住了。母亲一个人做在桌子旁，吃着饭，发呆的看着电视机。那背影是那样的瘦小孤单落寞，我想到了第一次出远门时，母亲送我时的背影，现在比那时更弱小了。我恍然发现母亲额头上有了丝丝白发，眼角不知何时皱巴巴的，松软的塌陷下来。我哭了，心揪的很疼，那种疼很疼。就连哥哥也倔强的转过身，擦拭着眼脚。
　　母亲亦是惊喜的，放下碗筷，喜洋洋的走过来接下我们手中的东西，就拉着我们的手坐下，开始盘问一堆对于我们无关仅要的话可对于她却像是圣旨一样。
　　母亲吃的饭也很清淡，只有一个馒头，一个菜。我生气地哭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妈，我们现在不缺钱，您就不能吃好点吗？母亲开心的笑着，妈吃的好，吃的好。我却在也说不下去，泪忍不住往下掉。哥哥沉默的不说话眼里写满了隐忍的疼。
　　母亲有点慌了，这是怎么啦？妈吃的好，吃的好。只要你们过的好，妈就过的好。
　　我终究是女儿家，已经泣不成声。
　　临走时我不依不饶让妈妈跟我一起去南方，那有美丽的风景，我可以带您到处看看。母亲坚持说，妈妈老了，哪也不想去了，只盼你们多回来看看，过的好就好了。
　　最后和哥哥商量以后定时抽空就回家看看，回家时要给母亲必备好些吃的，免得给她钱又舍不得花存起来。母亲就是这样的女子。
　　车窗上我又看到母亲瘦弱的身子，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以内。我轻唤着内心的声音，母亲，唯愿您一切安好，祝福这个坚强倔强淡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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