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

    零时的时候。
　　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键盘发出的寂寞的声音，蘸着夜色，溶成血一片的暗红，在她心头滴落。
　　我是没有明天的人，我的心已死了，灵魂无处可归，四处游荡。
　　她对着网络上那个不相识的人生活，也许因为陌生，所以彼此能融洽地交谈。现在的世界就是如此。
　　她说，我只想讲讲话。
　　他说，你讲吧，我在听。我是没有家的灵魂，在天地间漂泊，找不到归路，也找不到明天。所以，我能理解你。
　　　　　　　　　　　　　　　　　
　　她说……
　　　　　　　　　　　　　　　　　
　　　　　　　　　　　　　　　　　
　　玲是我的灵魂，曾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声音细细的，有点娇气，但很有活力，很可爱。
　　我是个抱着书过日子的人，我偏爱唐诗宋词，喜欢舒婷顾城，是个有自闭的孩子，而她的世界却与我完全不同。那里有很多朋友，有最时兴的占卜，游戏，有宠爱她的父母兄长。然而，我们竟然好得如孪生姐妹一般，不可思议。
　　我们几乎无所不谈，生活，学习，感情，家庭……
　　那时候我已一个人住，很少回家。她便经常过来玩。有时，她爬上我的床，和我偎依在一起。她表达感情的方式，像一只狗，而我，却是一只猫，一只性格怪癖的猫，一只遇到狗就温顺无比的猫。
　　　　　　　　　　　　　　　　　
　　　　　　　　　　　　　　　　　
　　我对玲说，我喜欢一个男孩，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告诉他，我相信他能感觉得到。但是现在，我决定放弃他，因为他始终把我当小孩子。玲睁着那双长长睫毛的眼诧异地望着我。
　　他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很冷静，很温和，很体贴，我和他站在一起时，感觉自己像赤裸的婴孩，而我永远无法抬眼望他。
　　玲咯咯地笑，他是谁呢？不会是你的好朋友宁吧？我觉得他倒没有那么神奇。
　　　　　　　　　　　　　　　　　
　　暴风雨，我俩无法回家。玲笑着说，跑到郊区来玩，现在好了，不用回家了，风餐露宿吧。我笑着，想起了宁，他家就在附近。我带着玲敲开了他家的门。
　　宁的母亲开的门，接着宁也走了出来，一脸的惊诧，转而很热情地把我们拉了进去。
　　抱歉，打扰了。玲很不安地对宁的母亲说，她一直低着头，脸颊很红很红。
　　宁的母亲是个很爽朗的人，很随和，，待我很好，如宠幸一个女儿一般。
　　雨很大吧？宁的母亲笑笑，听说今晚有台风，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玲是个乖孩子，而我，在不在家都一样。班车早已停了，玲的父亲出差，没法开车来接她。宁的母亲说，先吃饭吧，一会看看怎样，或者我叫宁送你们回去，若是风雨很大的话，再打个电话，问问家里怎样，或者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这里房间很多，宁的父亲又长不在家。哦，今天还有小杰。呵，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宁，我，玲还有杰在房间里玩牌。风把窗户砸得很响，我们没有回家。
　　杰在发牌，他是宁的死党哥们，从小一起玩大的，常和宁互称兄弟，就像我和玲一样。他是个很俊的男孩，总喜欢穿宽大的纯棉T恤和衬衫。
　　他的个子很高，足足比宁高出一个头，宁常笑说他像大哥哥。宁一直自卑着，身高是宁心底的痛，因为身高，他被迫放弃了很多理想的工作。
　　我们玩牌，我与杰搭档，玲与宁搭档，宁的母亲在旁边看，有时递一下饮料和水果。
　　夜了，宁的母亲说要睡了。她说，年轻人的精神好，玩到天亮都不怕，我老了，要早睡早起。要吃要喝找宁弄吧，睡觉的时候，一楼有房间，二楼也有，自行分配。宁是个令人放心的孩子。
　　宁与玲已经连赢了好多盘，杰大叫着，不玩了，不玩了，我要睡了。
　　一说起睡，其实大家都睏了，看了表，已是一点多了。我和玲在楼下靠里面的房间睡，宁在二楼他的房间，杰在一楼近门的房间，离我们很远。
　　　　　　　　　　　　　　　　　
　　半夜三点，玲怕了起来，走出门去。我知道她认床，睡不着的时候，会去找水喝。
　　我一觉醒来，已差不多四点，玲还没有回来。我推开门出去，阴暗的夜明灯下，我看见大厅里，玲和宁在一起，我看见宁紧紧地抱住了玲，我看见玲的脸上闪烁的泪和对不起的我的名字……
　　我掩门。胃绞痛，心刺痛。我听到自己在颤抖。我慢慢走到床前，眼泪已浸湿面颊。
　　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宁对玲说晚安的声音，听见玲上床睡觉的声音。
　　第二天，玲的眼睛肿了，她笑着说自己睡得不好，我也笑着指指自己，我睡得更不好。
　　玲一怔。
　　宁送我回家，杰送玲回家。
　　宁，我一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路上，我问。
　　宁说，我只想要一些属于我的东西。宁笑着望着我，你总是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给我的感觉很遥远。只是，你又像一只任性的小猫，让我放心不下。
　　那玲呢，她像什么？
　　她？宁的眼睛眯起来，很温柔的神情。我也不知道，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狗吧。路过的人总会忍不住要去轻轻地抚摸她，联系她。
　　　　　　　　　　　　　　　　　
　　　　　　　　　　　　　　　　　
　　杰约去爬山。
　　玲穿了很可爱的白色短裤，宁笑着说，一会儿虫虫咬你。玲尖叫着跳到宁的身边，有点委屈。
　　我背着包，沿着水流的方向往上攀爬，路有点滑，但我喜欢自然，无修饰。宁和玲被我甩在身后，一边说笑，我、听不明白，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爬到凉亭，手被树枝划出道道血痕，有点火辣辣的，像心底的痛。猛烈的太阳，我呼吸着，把身心放逐在大自然。
　　小猫咪。
　　我听见杰在叫我，他说玲和宁会慢慢赶上来。
　　你真是让我吃惊，你怎么爬得那么快。
　　不知道，喜欢和自然在一起的感觉，不自觉就爬到这里了，感觉好像过了几个世纪。
　　苍老了？杰笑起来很好看。
　　才没有，看见他似水般清澈的眸子，我忽然流下泪来。
　　小猫咪。杰拍拍我的头。手怎么了？让我看看。
　　我背过脸，把手缩回来。不要紧的，让树枝划了几下。
　　杰不再说话，忽然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肩。我不敢回头，我听见他说。
　　好倔强的猫。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躲在宁的背后，眼睛里都是恐惧。穿着大大的T恤和宽宽松松的短裤，光着脚穿一双球鞋。那时宁就笑说你是一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猫，有时候很乖巧，温顺，却又任性，倔强。我早已知道，这只猫永远都不会属于我，但我还是幻想，幻想有一天能抱着你，你能把你的伤口和眼泪都交给我。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说。
　　杰，很抱歉。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宁，你是自由的，我是附属的。
　　杰，猫咪，我听见宁的叫声。杰的手从我肩上滑落，他回头对宁招手。
　　小猫咪，擦干眼泪。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不自由了。
　　　　　　　　　　　　　　　　　
　　　　　　　　　　　　　　　　　
　　玲开始避我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借口约她了。
　　她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不再与我闲谈，甚至，连说话都没有。就像做错事的狗狗，很乖，不出声，低着头，摇着尾巴。
　　宁不再打电话给我，他的手机里，更多的是玲的电话。没有人告诉我一切，只是在看见杰傻乎乎的表情时，我找到了答案。
　　我默默地关上心门，徘徊在门外，听见了门里面的很高兴的笑声。
　　　　　　　　　　　　　　　　　
　　我梦见，我是一只折了翅的鸟儿，无法飞向蓝空，我的挣扎，弄掉了身上很多的羽毛，锥心的痛。我的最疼爱我的小主人，站在远处冷漠地望着我。我明白，我只是一个宠物……
　　一年后，我一无所有，玲与我形同陌路。我离开了这个城市，也把所有的笑声和眼泪都埋在这座城市的底下，还有，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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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的故事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等等。你听听我的故事吧！他说。
　　我曾经有只可爱的猫，大概就跟你一样可爱吧。有一天，它不辞而别。
　　我哭着，走过很多地方去找它，我真的真的很爱这只猫咪。我走过的地方太多，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我成了一个没有家的灵魂，四处漂泊。我上网，有时候会听朋友提起这么一只猫咪，很像我要找的那只，我寻着她的足迹又走了很多个城市。
　　今天晚上，我看见它了。但是，它离我很远很远，它站在那里，眼中充满哀伤，身上也有伤痕。但它还是很纯洁，我一眼就认出它就是我的小猫咪。
　　小猫咪，你知道吗？我终于找到你了。请不要再逃了，回来，好吗？
　　她忽然泣不成声。
　　杰，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的，是我。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回来，等呀等呀，等到心都痛了。我放下一切，来寻找你了。你总是我最爱的那只另人担心的小猫咪。
　　杰，有时候，用一生去忘记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
　　没关系，傻猫咪。忘掉那些事情吧，有些事情，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重新开始，不好吗？
　　我忘不了他，他是我心底的痛……
　　没关系，我用一只戒指，把她穿起来，挂在你的脖子上，忘记不了，就永远记着吧！
　　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窗外，东方已经泛白，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挂满了豆豆。她是个感性的人，玲曾经笑她说，看小说时掉的豆豆足够种几亩地了。或许，她想，以后，不用掉豆豆了。
　　她站起身，关了电脑，拨了杰的手机。
　　杰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在你楼下的网吧，如果昨天没有看见你，我今天已经在另一个城市里，而我漂泊的生涯，将永远不会有句号。小猫咪，下来吧。杰轻轻掉叫，我已经买了戒指，我等你下来穿起它挂在你的脖子上。
　　她看见了晨曦的阳光中，马路对面有个很高大很英俊的男孩，那熟悉的宽大的衬衫……
　　她洗了脸，换了衣服，轻轻地，拉上了门。她把寂寞关在门内，灵魂不再无助，不再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