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丹

    林婷常常喜欢坐在窗前，沐浴着明媚的阳光，然后一丝不苟地涂着指甲油，那专注的神情让人觉得她是在做一件极精细的工艺品。她的手指修长但很苍白，所以她给它们涂上紫色，诡异而又美艳的色彩，黏在指尖上，透出一股浓烈的寂寞的味道。
    秦明就坐在她身后，默默看着。
    好看吗？她忽然问。
    她也喜欢这种东西。女人都喜欢这种东西。他的眼神里开始出现一丝迷惑，声调里有种厌恶的味道。
    你爱她吗？
    他点头。他在沉默中迅速地点了一下头，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迟疑。
    她微笑了一下。是吗？她离开很久了吗。 　
    不，只是一年。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一支烟，微微的苦涩味道在空气中四处蔓延。他没有告诉婷，他也爱她。她和她其实很象，只是她在指甲上涂的是黑色的指甲油。
    
    林婷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看上去是一个有着独特品味的男人，很精致，也很柔情。 然而，却带着一个九岁左右的小女孩，那清澈而明亮的眼底掩藏着一丝的桀骜不驯。
    直到现在，这种目光还时不时的让她感到恐惧。深深的恐惧。她非常讨厌自己那一瞬间的虚弱。她只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啊，她想。可这似乎并不能有效的消除恐惧。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她闭上眼睛，仔细地想。
    
    秦明在他们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把她带回了家。
    一切都很完美。
    唯有梳妆台上那瓶孤单的黑色的指甲油打破了这种和谐。
    林婷顺手把它扔进垃圾桶，放上自己的紫色指甲油。从现在起，我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林婷微微地笑着。
    第二天一早起床，梳妆台上又多了一瓶指甲油，黑色的，全新的。
    那是筇唯一留下的色彩。秦明的语气冷静淡漠。
    林婷愕然地看着他。原来，我并不完全是这里的女主人。
    从此，两瓶不同颜色的指甲油，相安无事地放在了一块。然而，这两种颜色却永远不可能融合在一起。
    总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她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笑意渐浓。
    
    小女孩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阴郁。虽然婷极力想讨好她，可一触到她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她会有一种溺水的感觉。
    小蝉，阿姨知道你很爱你妈妈，可是，她已经走了呀。
    不。她没走，她就在这里。她永远陪着小蝉。
    小女孩瞥了林婷一眼，自顾自玩着手里的瑞士军刀。
    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她说。然而她在走出卧室时却不经意地把它放在了梳妆台上。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冷的光。林婷疲倦而颓然地倚在门边，慢慢淹没在蔓延的恐惧里。
    她真的没走，她把自己留在了小蝉的眼睛里。
    林婷不想去计较小蝉对她的态度。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刚失去母爱的孩子，虽然她有时候觉得这个小女孩更象是猎人。
    那么，谁是她的猎物？
    
    不过，她有时也会在小女孩的眼里看到一丝惊惧------当秦明细心地为她美丽的指甲涂色的时候。
    她在害怕。她害怕父亲爱上别的女人而忘记了她的母亲。
    林婷侧着头，细细观察她的表情，明明暗暗闪闪烁烁。
    于是林婷很想知道，秦明是爱她多一点还是爱他的前妻筇多一点。
    在整个家里，除了那瓶指甲油，找不到关于筇的任何东西，仿佛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然而真正的爱情是不可见的。它永远静默地藏在一层普通的涂料之后，等待你在一个静默的时刻，发现它。
    林婷发现它的时候是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月光特别的明亮。
    半夜里她突然醒来，月光下一个阴暗的剪影跪在床边，仔细地为她的指甲涂色。
    是秦明。
    她惊讶地看着他，而他的眼中一片空白。她想尖叫，却叫不出声。
    视线慢慢往下移，她看清了，他为她涂的是黑色的指甲油！
    后来她一直强迫自己相信他当时是在梦游；强迫自己相信他是在用某种方式表达某种爱意；强迫自己相信他只是拿错了颜色。
    然而她还是不知道，秦明是爱她多一点还是爱他的前妻多一点。
    
    你爱她吗？
    林婷固执地问。
    他点头。在沉默中迅速地点了一下头，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迟疑。 一如往常。
    她微笑了一下。是吗？那么…你爱我吗。
    ……我会像爱她一样的爱你。
    他忽然停了下来，走近她，深情而温柔地给了她一个吻。然后在她耳边喃喃说道——我要你的梦里只有我。
    她挣脱开来。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爱情永远是唯一的，纯净的。没有别人的涉足。
    她微笑地看着他。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她也和她一样从他的吻中挣脱开来。她的唇上有陌生的气味——他所没有的，属于另一个陌生男子的气味。
    而她也是这样微笑地看着他。
    
    今夜似乎是一个特别的时刻。
    他紧紧地抱住她，深深而狂乱地吻着她，微笑，狂笑，叹息，哭泣，然后和她一起没入黑夜倾斜的异域。
    再然后……是一种尖锐而深切的疼痛。
    ……
    她感觉自己正在沉没。他的脸在眼中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她听见他梦呓般地自言自语。
    我喜欢你沉睡的样子……只有这样，你的梦境才只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然后她感觉到他的吻。听到他反反覆覆地低语—— 这样做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是没有罪的……
    门开了。无声无息。
    她仿佛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外。
    在小蝉那清澈而明亮的眼底，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曾经被小蝉放在梳妆台上的那把瑞士军刀，现在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她听见小蝉轻声在说：我警告过你的……
    
    也许，这也是一种幸福。
    我把自己永远留在了你的眼睛里。
    林婷微笑着，在她完全没入黑暗和沉睡的海底的那一瞬间 ，她感觉到有人在她的手上涂指甲油。
    不用看她也知道，那一定是黑色的。
    她微笑着沉沉睡去……
    
    梳妆台上孤单地放着一瓶黑色的指甲油，一只纤细完美的手轻轻地抚摸了它一下，然后在它旁边放上了一瓶蓝色的指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