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帐-摘抄

    在网上爱上一个北方男孩。他亲切地称呼雪，说是他每年冬天搬来的邻居。他告诉我麦子可以喂牛。我觉得自己本来好好的肺，在水稻根底下突然泡烂了。然后有一天，看到镜子里有一段血管中毒发黑，便义无返顾地背了伞包，向他飞去。作了最坏的打算，要把他心目中裸麦捻碎。
　　迎接我的，是他和他的单车，还有路边一群涣散的驴子。他把我搁在单车后架上，稳稳当当地骑着，慢慢吞吞，似乎想把我展览一圈——但没有香火插在我的头上，大概主人错把我当作神了。
　　他牵我的手，带我走进小学课本：燕子果然是在春天从南方飞来的；冻得发紫的脸蛋；冰糖葫芦；还有胖墩墩的老爷爷踩着小斗车栽着矮墩墩的老奶奶溜达……我莫明兴奋着，于是搂紧了他的腰。这一举动后来成为他论证我对他一见钟情的有力依据。
　　跟他相处的日子里，瞒开父母的眼睛，背负功课债务累累，狼狈地快活着。幸福即使恢恢落落，也能数辩出个一二三来。或是蓬头垢面翻过几座山头，乐颠颠地追随一只瘦羊儿找妈妈；或是抓住地下音乐杂志的一角，跟几头巨鲸一眨一颦、你一行我一行地翻阅（在我把方便面的汤料洒满餐桌的时候，一旁的这些大汉却用他们的粗手指在吉他上抡得异常出色）；或是忆起网上随风而去的他，便脱下衣裳，看雨，拽着云块放风筝……
　　接过离去的车票，心猛地一沉。他的单车颤悠悠地颠簸，我把脸贴在他背上。后来听他说，我当时像高烧49度。那你就是51度，我说。
　　呼啸而来的火车吹灭了天堂原野的蜡烛。我看见，有两颗湮熄的黑星星掉进他的眸子里，咝咝咝冒着炭烟……我们搂住彼此，四周顺势向前倾去。扳不倒刹车，便以一吻作别。
　　在火车想了很多，咽下去的很少。喜欢他，仅仅因为他是北方人么？磊落，淳朴，携沙的风时刻拂着他的刘海，没有一点病态显露出来。像鱼儿的沙漠狂想曲，我的北行更像是一次猎奇，一种基于富足、填补空虚的消遣。
　　网恋建立的一点基础，像海市蜃楼看似高大，却能够在一朝夕间幻灭。我们对彼此都错愕而已——究竟无论作过怎样细致的描叙，都无法放进原先定量的模子里。原先用来充饥的饼在模里变了形状，难保再有胃口。
　　然而，十九岁的风是太阳的马，朝东暮西。我在回忆里爱上了他，想，原先自己勾勒的、反复涂涂抹抹的多少个他，都比不上他。他的声音是初秋的一叶梧桐刮过我的鬓角，像厚厚的掌心，裹挟着脆黄色的忧伤。他的身体是青草地，指端划过时顷刻间沾满了露水。而他的气息，则是湖青色的一块被单静静地搭在绳丝上，像晌午下融滴不尽的薄荷凉……
　　尽管他把我像当一条小野猫一样招待。噢。
　　我们继续靠电话线和QQ联系。他的声音从话筒那头沙沙沙传递过来，我听到的不再是他悦耳而不着边际的话，而是他一望而知的眼神。这让我欣慰。扔掉穿雾镜和探雷器，QQ上简单而热烈的表白多了起来。令我砰然心动的不是他一行行带电的字，而是想象他飞舞的手指，由心里深深浅浅的波澜牵引着，或高或低，或怔，或寂……
　　我们最终相恋了。不用问为什么：吸纳无边的新鲜，或者挥霍无偿的激情——这些能够继承网恋，与网恋相辅相成的“品质”或追求。不是这些或不止这些，我们同是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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