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在另一个世界里停驻

    题记：如果你在黑夜里，遇见一个捧着心流浪的鬼魂，那一定就是我。
    
　　我死的那一天，是红沙日，定林寺的老和尚说：该日去世的人，天不收，地不留，棘子丛里来藏头，须用铁铲压心，铜钉震棺，方可安全收殓。可惜我死的时候，是沉船，是在我飘洋过海去看一个男孩子的路上，海上风浪大，我死后不久就葬身了鱼腹，没有沾染一丝的红尘，所以注定我将成为一个孤魂野鬼，漂泊流浪在天地之间的混沌里。
　　我想，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上天要安排我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带着我无尽的牵挂离去。走过曾经以为很遥远的鬼门关时，没有鬼敢对我侧目，因为我身上带着浓重的尚未消退的阳气，只有孟婆和蔼地与我商量：“把这碗茶水喝了吧，忘记你所以的烦恼，做个快乐的鬼魂，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对着她冷冷地笑，笑里带着我将要燃烧的委屈和怒火。
　　她说：“别这样看我，我只是例行公事，做鬼，早晚要走这一步，否则你永远无法超度。带着那些牵挂，早晚会让你发疯，会伤及那些还活着的爱你的人。”
　　我颓然，用我颤抖的手接过那碧绿诱人的茶水。冥冥中有个声音对我说：“别喝！喝过之后你将什么都不记得，而那些美好的记忆，是你今生唯一可以带走的东西。”我回过头，身边却没有人。我想了想，捡过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小心地把那茶水倒进去，带在身边，也许走在黄泉路上的时候，我会口渴。
　　太阳下山后，我从海底回到了久别的陆地。陌生的城市里灯火辉煌，我知道这是属于他的城市。我的身体随风飘起来，但却已经没了影子。我努力地回忆着他当初告诉相约的那个地点，远处的钟楼告诉我，那个曾让我牵肠挂肚很久的时刻将要到临了。
    
　　靠着一种奇特的感觉和我初为鬼魂的本能，我飘到一片美丽的海滩上，如水的月光溶进柔柔的夜色里，给银色的海滩增添一抹难言的美丽。那里没有喧嚣，没有嘈杂，正是人和鬼都喜爱的地点。远远地，我能看见他的嘴角的轻笑，虽未曾谋面，感觉告诉我，那就是他了。
    我的血早已经冷却，我的心也早已经停止跳动了，但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了心如撞鹿的感觉。
　　我缓缓地靠近他，而他却毫无知觉，我离他已经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叫着他的名字，一开口才知道，他早已听不懂我现在的语言了。
　　刹那间残酷的感觉让我万念俱灰，咫尺天涯的幽怨堆积上我已空空的心头。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僵住了，我向他伸出手，却有无形的屏障阻隔着我的十指。夜渐渐深了，他却依然站在那里等下去。能见到他手中的烟星一闪一闪的'！
　　黑夜里，我的眼睛却愈发明亮，我看见他轻轻地走着，轻轻呼唤我的网名，海风吹乱了他的衣衫，肆意地吻着他的脚步。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在那双有力的手里，捧着一个心形的盒子，盒子里装着我曾经告诉他我喜欢吃的巧克力。我的眼里流出无形的泪，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在冰冷的夜里，为我做这一切，这样地痴痴地等我，等一个永远也无法再赴约的灵魂。
　　就那样，他呆呆地站在海风里，一动不动站成我永生永世难忘的风景，站成我心头永远的伤口。夜渐渐地凉了，我感觉不到，却能看见他在风里瑟瑟无助。好希望，那一刻能有人走过来告诉他，其实，我并不值得他痴心去等。
　　远处的钟声终于惊醒了他，他已经以同样的姿势站了三个小时。他咬咬牙，把手中的巧克力扔出去，那颗心划了个漂亮的抛物线，飞进了更加冰冷的海水里。我顾不得看他离去的背影，扑进那曾杀死我的海水里，打捞那颗本该属于我的那颗心。
　　等我的灵魂湿漉漉地从海水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孤单的背影已经走远，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我看着手中那颗滴着蓝色眼泪的心，忽然感觉胸口有剧烈的疼痛，我愕然，一个鬼魂本不该有那样的知觉。
　　我的身体又随风飘起来，不知不觉又回到他的身边，他走得很慢，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脚步仿佛有千金重。
　　我跟着他，回到他的公寓，他坐在电脑前发呆。看着他的电脑，我忽然有中特殊的感情，正是那蓝灰色的机器，让我遇见了我生命中最华丽的乐章。他终于动了一下，开机上网，却没有去我们相遇的那个BBS，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各个网页上流浪。趁他走神，我飞快地为他打开一个新闻网，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带我走向死亡的那条船的画面以及沉船的消息展现在他的视线里，那个与许多人无关的消息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本来无表情的脸更加苍白了，哆哆嗦嗦地下线给我的一个朋友打电话。
　　“逍遥，我是大海，婷儿呢？”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法厌世的恐惧。
　　“啊？婷儿？不是今早坐船看你去了嘛，我送她上船的。”
　　“坐……坐哪艘航船来的？”
　　“大禹号啊，应该早到了，没有过去找你？也许去别的朋友那里了。”
　　“不是啊，大禹号今天沉船了……我也是刚刚知道。”泪象决堤的河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一个男人的泪，我第一次看到。在另一个世界里！
　　“啊？！”
　　我听到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于是夜醒了，在两个不同的城市里冰冷着。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几乎不吃不喝，天天衣衫不整地跑到海事管理局询问海难事故抢救情况，救援工作结束后，他依然不死心，奔波在每个安置遇救人员的医院，希望从那些陌生人中找出另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那天夜里，他又坐到电脑前，听着我传给他的MP3，让那水一样的音乐凄凉地流淌在空气间，然后一遍一遍看着我曾经发给他的邮件已经贴在各个BBS里面的帖子。看着那些遗物，想起以前我们相隔千里，彻夜长谈的情景，恍然已隔世。我心疼地看着他日渐憔悴的脸和越来越黯淡的双眸，好想告诉他我一直在他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可面对着阴阳之间那无法逾越的距离，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无助。
　　蓦然，我看见在他的窗外有个女孩子手拿着一个盒子，孤单地徘徊在路灯下。从她焦急的眼神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她的无助的身影犹如一颗孤苦的树，预行又止，欲走还留。
　　有个奇怪的念头，潮水一样痛苦地涌上我的心头。忽然记起了在黄泉路上看过的那个广告，把灵魂出卖给千年老妖，可以换来自己需要的法力。我找到老妖后，毫不犹豫地跟他达成协议，他的舌头蛇一样缠住我的躯体，贪婪地吸干了我身上的每一滴气息和精髓，然后他传我法力。我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叫住我：不要去爱一个阳间的人你已没有资格，那会让你永远堕入万劫不复翻身的炼狱。你身上有鬼魂难得的灵气，跟着我吧，做一个叱吒阴间的鬼魂。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离去。在我身后传来的，是一声千年的叹息。
　　我回到他的窗外，那个女孩正准备离去，靠着千年老妖传我的法术，我轻易地附在了那个女孩的身上，开始控制她的每一根神经，于是黑暗里，她的眼睛开始发出绿油油的光芒，让她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敲开他的门，看见的是他无助的眼睛，我开始用她的手温暖他冰冷的手，用喃喃的耳语安慰他疲惫的灵魂：“别怕，是我，我来了。”然后我用她的唇在他的额头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看着他们相拥而泣，我欣慰地离开。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他，只要他活得开心快乐，无论我身在地狱或者天堂，我都一样一样地快乐着他的快乐。
　　我离去的时候，有种冰凉的液体在我的脸上慢慢风干。我想那是他们快乐的泪，其实我早已经丧失了那些能力。他们是完整的人，而我只是支离破碎的鬼魂。
　　慢慢打开孟婆送我的那茶水，依然碧绿，依然诱人，和着那苦涩的泪吞下，吞下吧，我曾经亲手酿造的一杯新醅。虽然那盒巧克力有我几乎舍不得抗拒的诱惑，我却没有去动，只是永远把那心形的盒子捧在手里，那是我永远都珍爱的东西。
　　在我终于把往事完全忘记，终于堕入万劫不复的炼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走之前我忘记了一件事情，我忘记对他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