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戒了烟

    星空很明朗，坐在这样一个夜色弥漫的阳台上，享受着夏天习习的凉风，看月上柳梢头，虫鸣花枝秀，生活原来可以过得这样惬意。
　　　　　　　　　　　　　　　　　
　　烟还是原来的烟，七星，修长洁白的烟身，柔和的口味，淡青色的烟雾……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让这股温柔的气体在口腔环绕着，到了肺部，又呼出来，从鼻子里，袅袅娜娜的。
　　　　　　　　　　　　　　　　　
　　我几乎已经戒烟了。是的，几乎。
　　　　　　　　　　　　　　　　　
　　不止一个女人告诉我：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并不肆意，只微微的笑，带着忧郁。或许，那真是一种吸引女人的神态？但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女人，她却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很久没去朋友的酒吧了，工作之余，我喜欢在那里消磨剩下的时间。而且，在那里寂寞着，很容易找到一个同样孤独的人来一起打发生活中无聊的岁月。
　　　　　　　　　　　　　　　　　
　　“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懒懒的语气，软软的腔调，我轻弹手中的烟灰，侧头打量着对我说话的那个女人。
　　　　　　　　　　　　　　　　　
　　她很年轻，穿了绣花的粉色中式上装，旗袍领，黑色的长裙，古典含蓄却又性感诱人的装束。暗夜让她的皮肤显得很白，甚至可以看到她手背上淡青色细微的血管，银色的寇丹绘在纤细的指甲上，衬着手中透明的水晶酒杯。长头发在脑后挽成了高高的髻，只余下几缕垂在白暂细长的脖颈上，腕上的碧玉镯隐隐地映着青气。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魅惑得有些让人失神。
　　　　　　　　　　　　　　　　　
　　她见我不语，挑了挑秀气的眉，清灵的眼眸中含着一丝缓缓笑意和落寞，薄薄的唇际逸出一句话：“我不是坏人！”
　　　　　　　　　　　　　　　　　
　　我笑了，有些无羁，看来今夜不会寂寞。
　　　　　　　　　　　　　　　　　
　　将她带入酒吧内小小的舞池，诧异彼此的合拍，我拥着她纤细的腰肢，感觉柔软得象一条无骨的蛇，沁凉的，翩然着。
　　　　　　　　　　　　　　　　　
　　夜深了，灯不曾灭，暗暗的点在床头，我燃着了一支七星，轻拥着怀里的女人，她睡着了，象个初生的婴儿，毫无心机，秀眉微蹙着，脸上的红晕仍有激情后的残余。许是累了，感觉到她的疲惫，我竟有些微微地心疼。这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体会了。在人海中浮浮沉沉三十余载，风花雪月山盟海誓见得多了，甚么便也看得开，酒池肉林里沉迷着，欢乐原是用钱可以买的。
　　　　　　　　　　　　　　　　　
　　可是，怀里的女人……
　　　　　　　　　　　　　　　　　
　　我吁了口气，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抬着头看看窗外，卧室正对着阳台，巨幅的玻璃落地伫立，白纱窗帘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着，可以隐约看到星空。床单凌乱的摊在旁边，触目惊心的一抹落红让我有些惘然。适才的情形还在眼前，如意料中曼妙的身姿让有我些失控，温润的感觉在我整个身体中游走漫延，但我还是注意到她些微的局促不安，咬着嘴唇低吟，微锁的眉头，还有，进入中的障碍……
　　　　　　　　　　　　　　　　　
　　伸出手，将灯关了，只留下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灭。她的身体忽然一颤，仿佛受了什么惊吓，我加紧了手臂的力度，轻拍着她的背。感觉着窝在怀里那个温软的身体，感动着。
　　　　　　　　　　　　　　　　　
　　天亮了，半梦半醒间，怀中的身子有些不安，睁开眼，目光很平静地望着我，阳光柔柔的洒在我们身上，眼圈下的黑晕无损她的容颜。我有些诧异地看到她的皮肤中极少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流露着一种病态的美感。更心惊她在我怀中的虚弱，不同于昨夜的鲜活，仿佛生命会瞬间消逝。天生的敏感让我对她的健康状况有些担心。
　　　　　　　　　　　　　　　　　
　　拖着她去朋友的医院，一路上她只沉默着。
　　　　　　　　　　　　　　　　　
　　结果很快出来，我难以置信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竟只有几个月的生命。
　　　　　　　　　　　　　　　　　
　　家里多了一个人，感觉很好。下班回来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水温适宜的浴池，娇声昵喃的话语，亲密无间的缠绵……和，若有若无的药味。
　　　　　　　　　　　　　　　　　
　　后来一段时间，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清瘦了，精神也差，总恹恹地睡着。我无心上班，不忍舍弃她一人在家里。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那么的宝贵，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明知无可救药，索性也断了念头，生命无常，既然如此了，还有什么可说的？甚么东西比起生命来，还是轻了。
　　　　　　　　　　　　　　　　　
　　　　　　　　　　　　　　　　　
　　握在手里是Givenchy的打火机，精致的深蓝色，“叮”，点着了，幽幽的小火苗，闪烁着，跳跃着，直到，它微微地发烫。这是她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撑着病中的身体，特地跑到商场，千挑万选，只为了连我自己都忘记了的生日。
　　　　　　　　　　　　　　　　　
　　“乔，我希望你能把它带在身边，就象，我在你身边一样。不迫你戒烟……只是，你要注意你自己的身体。”淡淡的话语中，嗓音微颤着。
　　　　　　　　　　　　　　　　　
　　频繁的夜生活和工作强度，再加上烦心的事，烟一度是我的好朋友。
　　　　　　　　　　　　　　　　　
　　每每等她睡了之后，漫步走上阳台，燃一支烟，看着青烟袅袅，心里就莫名地抽痛。上天何其不公，让我认识了她，又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一生自认不弱，却无法从它手里把我真正想要的找回来。
　　　　　　　　　　　　　　　　　
　　我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就好象烟灰一样，一截截的落下来，夜风一吹，无影无踪了。
　　　　　　　　　　　　　　　　　
　　所有的故事都那么落俗套，她走了……那年，她二十四岁。
　　　　　　　　　　　　　　　　　
　　半年的时间，还是一对陌生的男女。现在，我却为了她的离去痛得揪心，何其大的一个玩笑，红颜薄命，既然赐给了我，又为何要收回去？
　　　　　　　　　　　　　　　　　
　　病床上的弥留，我陪她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一刻。执子之手，与之偕老，这话终于还是不管用的。她的手一如既往冰凉，只是脸上不再有我熟悉的淡淡笑容。这个命如纸薄的女子。脸上很湿，是我记事以来不曾有过的泪。
　　　　　　　　　　　　　　　　　
　　　　　　　　　　　　　　　　　
　　戒了烟。
　　　　　　　　　　　　　　　　　
　　仍旧在红尘中打着滚，在形形色色的女人身上俯仰，由着性子放纵着，只是，在心底深处，有一个角落，总是在隐隐地疼。
　　　　　　　　　　　　　　　　　
　　是夜，月上柳梢头，红颜难依旧。
　　　　　　　　　　　　　　　　　
　　燃一支烟，夹在指间，是不是还会有那个柔柔的嗓音对我说：“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心头一窒，没来由痛得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