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无季差

    
    
    爱情无季差
    再一次见到你，我直想哭。
    
    你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有些不期的惊愕。你没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刻来这里看你么？你让我坐。我依旧站着，我想对你说点什么。我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说，但一直没说。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说起。你忽然注意到我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外面下雨了么？”我说是的，下雨了。风很狂，雨很急。我没带伞，下了公共汽车，就这么跑来了。你要我用毛巾擦干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关切地问我：淋湿了冷吗？冷，有点。可是，我想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觉得。还记得吗，六年前，你就曾这样对一个小男孩说过？是的，我记得很清楚，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年我15岁，读初中二年级，外貌很清秀，可瘦瘦弱弱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你那年19岁，是我们的班主任。一个圣诞节，下雪天，放学时，雪已有半尺深，掩没了伸向远方的路，我站在教室外，却一直没见到爸爸的影子。雪还在下，天已渐渐地暗下来了。我急得哭出来了。这时，你来了。问我怎么还没回家？我哭着回答，爸爸还没来接我。你边找靴子边安慰着我，爸爸肯定有事不能来了，老师送你回家，好么？我还记得，那靴子好大，像蓝精灵戴的帽子一般。你还一路讲故事给我听，逗得我哈哈直笑。你甚至还从树枝旁抓上一把小雪疙瘩放到我脖子里，让我冷得直打哆嗦，也直乐。 到家中，家里空无一人。邻居赵大爷说，妈妈病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爸爸上医院去了。
    
    那些年，我母亲整年整月地呆在医院里。父亲也整月整年地照顾着母亲。每个星期天，我去医院，妈妈总是搂着我哭，开始几次，母亲哭我也哭。后来，爸爸说，我哭只会让母亲更加伤心。我后来就常伸出手去帮母亲抹去眼泪，说，妈妈不要哭，妈妈会好的。阿文离不开妈妈。母亲却常常哭得更厉害了。
    
    我那时虽小，但还是懂得生离死别是多么让人悲痛欲绝。我放任自己的眼泪一倾而出，我扑在你的肩头久久不能自己。你很轻很柔，带着强烈抑制的哽咽的声音哄我：阿文不哭，妈妈会好起来的。上天不会让妈妈扔了阿文一个人独自走的。后来，妈妈真的奇迹般地好起来了。多少年来，我一直认为是你真诚的祈祷救了母亲。 那时冬天的夜晚寒冷逼人。我看见你有些微微颤抖。我问你：林老师，你冷么？你把我拉到你身旁，说，和你在一起，老师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我心为之一震。
    
    你不知道，几年前那个小男孩就被你怎样的感动过，甚至他小小的心里就有种朦朦胧胧的直感，将来一定要娶一个像你这样的妻子。虽然那时，他并不懂爱情是什么。或许这便是一种纯洁的爱了。
    
    我终于把这一些倾吐给你。在你柔弱得需要人搀扶、安抚的现在。你睁大了眼睛。你显然没料到，我会对你说这些。我不看你，继续说。 后来，上了高中，上了大学，我就只有假期才能去看你。可是，你知道吗？那个男孩一直在爱着你。虽然现在，他已是大学三年级的大男孩了。
    
    记得那年暑假，我到你那儿去玩。我们海阔天空地侃着。你忽然问我找上了一个没有。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我说没有，没有遇上你这样的。你笑了：傻孩子，像我一样的老太婆？我就知道，你没懂我的意思，你永远不懂得，可我不能再说明白些。告别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后来的日子，我越来越想你。每次给你写信，我都在心里说，下次写信，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但一直没有写出来。只是心里下定决心，不管怎样，等到了毕业，我就面对面地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说。 可是……
    
    有一天，你来信了，说你要结婚了。那突然而来的消息，愣得我半天没反应，你甚至没说你恋爱了哇。我终于忍不住了感情的掀荡，把那封信撕成两半，又粘好，继而又撕了。我撕肝裂胆地放声大哭了一场，在学校的田径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趴倒在地。第二天，也就躺着没起来，足足躺了五、六天。同学们都笑我禁不起雨淋，在爱情航线上将会坎坷不平。我也默认了。他们不知道，我历经的第一次爱情航线是这么地崎岖。春节回家，不想在路上碰到了你。你挽着一个高高细细还算英俊的小伙子，远远地就叫阿文你好，微笑地伸过手来。你好，林老师。我握了一下你的手，然后转身就跑，你在后面叫我，我不能回头，因为我已泪流满面了。 我对那个小伙子没有嫉妒，也没有怨恨，我猜想你找上的人该不会差的。我流着泪默默地为你真诚地祝福。
    
    我的猜想却错了。“林老师让那家伙甩了，吞了安眠药，在S医院。”接到这个消息，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一直写信说你生活得很好。我也相信你会生活得很好。我信奉“好人有好报”的哲学。可我没料到，你是在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走到你身边，定定地看着你。你也静静地看着我，眼里盈满了泪。“其实我也爱着你呢。”你淡淡地说，“我一开始就喜欢上了你。只是当时我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一种老师对学生的爱。”你淡淡地笑了，“可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我竟然爱上了你。那年暑假，你来玩，告诉我你要找一个我这样的，你知道我是怎样的震惊吗？”
    
    我记起来了。我说完那句，你怔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我真傻，我竟没想到那一怔意味着什么。“可我怎么能够呢？”你的泪溢出了眼眶，“后来，我知道你爱着我，我猜想你毕业后定会说出来的，我也知道那时，我一定无法拒绝。……我于是匆匆结了婚。没想到……”
    
    我用一双很成熟的手掌为你抹去眼泪。“我不再是孩子了，是吗？”“可我比你大四岁。”
    
    我想哭。你是因为比我大四岁才觉得爱情不能持久，你是觉得年龄是爱情的主宰么？
    
    我把你的头靠在我胸上，任你的热泪大片地湿漉我的肌肤。我会一直把你的爱深藏在心里，不管今后的风风雨雨，我会倾心爱你。真的。
    
    四季的景色早已不为我们驻留了。也许因为我们注重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失去的也就愈多，我们不该再失去什么，因为那样，我们将变得一无所有。
    
    我对你喁喁倾吐。而你，温驯得像多年前我在你面前的模样。窗外，依旧风狂雨急。
    
    室内那盆水仙花竟吐出了一朵美丽的小花，在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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