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化蝶
    
　　那上面应该是快乐的,无雨、无风也无夜，天堂里盛开着吐艳的樱花，簇拥在一起，层层叠叠，人间看来，那是云；而坠落的时候，飘荡在那里的，人们叫它雪。
    
　　一个人走着，在背街的小巷里。阳光斑驳的从两旁的屋檐上照下来，在身上，前后跳跃。温柔旖旎的午后，一个人走着，迎面的风带来千里外大漠的沙。不远处有棵老梧桐，被光线雕塑出金色的毛边。人走来走去，严肃而冷漠。
    
　　从天堂到世间，原来只要跨越一个很小的界限，而我从世间走到天堂却用尽了一生。
    
　　你是我在世间唯一留念的人，我知道，光阴这东西可以带走很多，可是，看过千载之后，所有的都已经遗忘，而你的影象却还刻在我的脑海里。
    
　　很久以前，我是那潭水里的鲤鱼，天天快乐的游走，因为水里有很多的小虫，我可以衣食无忧。水池很小，听青蛙说，这是祝家花园里的鱼池，而我是被关在里面的。
    
　　可是我很高兴，因为每天可以看见你。听别的鱼说，你是祝家的千金。你每天都来鱼池看我。远远的，听见你零落的步子，我小小的心就开始蹦跳。终于你的影子倒影在水面上，而我却只敢在水池的底下，透过水波的折射，偷偷的看你。我知道自己很丑，我没有金色的鱼鳞，没有俏皮的鱼须。而你，是那么的美丽，我找不出任何人间的词句来形容你，可我知道，就连那条最大最美的金色鲤鱼，也不敢在你面前肆意的游动。后来听人说，这种美叫沉鱼之色。
    
　　但是你很不快乐，你的眉头终日紧缩，你的粉白的面庞没有露出过笑容。你每次都静静地坐在池边，默默的望这一池秋水。听到滑落的声音，是你在落泪，滴落池中，我喝了一口，是苦水。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向对你说个逗乐的段子，可是一张嘴就是成串的气泡。于是，我只好偷偷的游到你的脚下，然后突然跳了出来，溅出一泼水。水在池面上划过，散落成颗颗珠粒，被阳光照着，掩映成七彩的珍珠。
    
　　终于开见你笑了，你跳开身，用手掩着脸，一抹微笑浮现在嘴角，你对我说：调皮的家伙。
    
　　我很得意，开始浮出睡眠，在小池里幽雅的游动，我知道自己不漂亮，可是我知道我游动的姿势很好看。在无数个夜里，我幻想着能在你面前游动，为此，我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终于，我可以一展身手。
    
　　你又走了过来，蹲在池边，看着我，我静下来，呆呆地看着你，你黑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快乐。“我好喜欢你呀，小鲤鱼。只有你才知道我的心思”。
    
　　这个夜晚，我失眠了，我没有想到，你会喜欢上我，喜欢上我这个丑丑的小鲤鱼。整晚我都在游动，我告诉了池里所有的朋友，连池中莲都知道了我的快乐。
    
　　我不能睡，因为一闭眼，眼前全是你的影子，你的笑容和你娇羞的神情，你的一切挤占了我所有的思维
    
　　可你一直没有再出现，我等呀等呀，等了三天，可是没有再见到你。园子里因为没有了你，春色也已不在，百花无力的开着，没有了往日的生气。
    
　　我开始失去了理智，我不吃不喝，我焦虑地在狭小的池里游动，从这头到那头，我不停地跃出水面，张望花径那头你来时经过的月牙门。
    
　　从你窗前飞来的蝴蝶告诉了我事情的真像，祝老爷拒绝了一个姓梁名山伯的年轻人的求婚。而你，穿上了另一个你不爱的人给你的嫁衣后，跳进了梁山伯的归宿。
    
　　我忽然想到了空气、水与生命的问题。你走了以后，从南方飞了很多的斑斓的七色蝴蝶，艳丽无比，见过识广的喜鹊说，那是你去了天堂以后，回来的化身。果然，我看见无数的蝴蝶，缠绵着，飞来花园，在小池上徘徊。我不知道哪一只才是你，可是我仿佛看见了你凝视我的眸子，在起舞的蝴蝶中，我又感受到了你的美丽与温柔。
    
　　我积蓄了全身的力气，从池底跃出。听老辈说，我们鲤鱼是有非凡的神力的，我们可以跨越龙门。可我只想跳到你的身边，和你一起飞舞。
    
　　
    
　　终于我不能动了，我始终没有明白，为什么鲤鱼离开了水，就像是生命离开了空气。我还是没有能和你一起飞舞，在我闭上眼的那一刹那，我看见了你黑黑的眸子，眸子里印着我的影子，你的笑，是留在我眼里最后的影象。
    
　　我站在这里已经45分钟又34秒。
    
　　这个巴士站里很空，摇晃的巴士来了又走，吞吐出浮躁的人群。所有的电线杆上都张贴着牛皮癣和性病的广告，一如这个城市般肮脏不堪。生命都开始不那么的纯净，物质的充裕，人开始失去最初的纯情。
    
　　日开始慢慢的沉沦，温暖也将不再，我似乎闻到了腐烂的味道，暗夜即将来临。
    
　　
    
　　雨在6点整的时候，被一辆双层巴士吐了出来，亭亭着，细腻的面庞盛放着暮春的花，黛眉勾勒出千年前的美韵，缓缓轻摆的裙底，忽隐忽现着一对灿烂的精致。黑的眸子，宛如夜般纯粹。
    
　　你的影子这时候跳了出来，和雨的身子重叠起来，让我又一次陷入恍惚。
    
　　我孤独地走着，四周空无一物，除了黑暗，没有前方。身边的人都麻木着，没有痛苦没有喜悦，人流朝一个方向涌动。突然感到口渴，于是很自然的，路边出现了茶铺，慈眉的大娘在赠汤。似乎很美味，人开始争抢，放下碗，又继续麻木的行着。突然在人群中，我发现了你，你苍白的脸和黑的眸子是那样熟悉。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吹过来，暗渐渐淡去，不远出浮现出桥的影子—奈何桥。我突然明白，曾经的一切开始在脑海里旋转，鱼池、水珠、笑脸、泪滴、蝴蝶和那天最眩目的阳光……我是小鲤鱼，我终于没能在空气中存活，我跨越了一生来追寻你，在奈何桥前。抬头，茶铺上飘的旗子写着“孟”。你用忧郁的眼神望着我，拒绝了孟婆的汤，拉着我，在我喝下孟婆汤前上了桥……
    
　　我在这个城市里出世，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恋爱也失恋。
    
　　我总在夜里做同样一个梦，在一个有金子般色彩的午后，我是一条小鲤鱼，快乐的游着，池边坐着美丽的姑娘，她美，她愁，还有蝴蝶在半空轻舞，后来我跃出了水面，在梦醒之前，我记清了姑娘的容颜和她黑的眸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这个梦代表着什么意思，直到遇见了雨。
    
　　她说，这是缘，前世的缘。她也有梦，在梦里，有花园，有池塘，有英俊少年和条跃出水面的鲤鱼，在梦醒前，她看见天边飞来一群五彩的蝴蝶。
    
　　雨在说这个梦的时候，是在7点的提香咖啡店里。苏格兰花格子呢的桌布上，摆放着一朵玫瑰。雨笑着说，玫瑰因为爱情的赠送而变的俗气。窗外彻底的暗了，夜开始吞噬这个世界，晚风吹不进这个温暖的地方，墙角的唱机在放一张帕格尼尼。空间因为暖调的设计而变的可爱，呼吸中流动着蓝山咖啡的味道。
    
　　我相信，他就是梦里的那个人，我从前世找到今世，为的就是他。雨搅动手边褐色的液体。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幸运，而我找到了，前世就属于我的爱情。燃了根Virginia super slims，淡紫的烟开始在她手指间萦绕。雨得意的笑着，微微颤动了她耳边滚花的银色耳环，在空气中发出碰撞的声音，清脆得让人窒息。
    
　　我在池里游着，你坐在池边，喂着鱼食，你告诉我说，知道吗？梁公子马上要来和爹提亲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迷着眼，憧憬着，让笑在你嘴角肆意，你望着花园角落里那株娇艳的玫瑰。多美的玫瑰，梁公子迎娶我的时候，我会戴它在我的发上。
    
　　雨，你知道吗？在我的夜里，也有一个和你同样的梦，不过，在梦里，我是一条小鲤鱼，没有金色的鱼鳞，没有张扬的鱼须，可是快乐知足，梦里也有蝴蝶，它们总在午后飞来，然后太阳就变的血红。
    
　　我故意没告诉雨，其实在梦里，也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有着穿越九世轮回也不能忘记的美。
    
　　一个人走着，在熙攘的街头，穿行在沸腾的人流中，有时候在最快乐的地方更能找到内心孤独的角落。春日里的梧桐开始萌芽，阳光班驳在水泥地上，依然很多灰尘，可是晒在身上的暖阳让人对春天欲罢不能。不知觉中，走到了闹市里的一座寺庙前，据说这里有一尊最灵验的观音。在九重天里，一个僧人栏住了我，他坚持要和我到禅房聊聊。
    
　　施主，你可曾受到噩梦的困扰？哦，没有，不过到是有一个梦几乎天天会出现，虽然不是噩梦。那你可记得梦里的细节？记得，而且很清楚，似乎那些梦境是我曾经的经历……
    
　　再一次见到雨是在半年之后的一个夜里。还是在这个靠窗的位置，雨的眼角有抹湿痕。
    
　　他走了，带走了所有的希望和温暖，除了CD和一堆没有办法忘记的回忆。雨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告诉了他那个梦，告诉他他就是我从前世找到今世的人，他说，即便如此，在奈何桥前，他也已经喝下了孟婆汤。
    
　　我也叹了口气，把肩膀让给雨。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雨飘过，打在玻璃上劈啪做响，我感到雨冰凉的身体和滚烫的液体在我肩头流下。
    
　　在等待之后，我决定跃出水池，为了你，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听他们说，鲤鱼可以跃过龙门，而我只想跃出水池，去找寻你。从没有跳起这么高，我在空中张开眼，我看见了整个花园，看见了你每次经过的月牙门，阳光笼着我的身躯，我开始感觉到干渴和窒息。天边有群蝴蝶飞来，在身旁起舞，我开始眩晕，午后，我发现太阳变得血红。最后，我只记得你的笑嫣和你黑的眸子。
    
　　雨开始睡去，失去将这个女子全部掏空，她现在只剩下活着的躯体。雨的泪和眼角的残妆将我的衬衣弄花，我歪过头，贪婪的呼吸着雨留下的气息，如兰花般的馨香。雨，我该怎么告诉你，千年之前，我就是你花园池塘里的那条小鲤鱼，为了追寻你的踪迹，我穿越了时空，经历了九世轮回才找到你。曾经，为了陪伴你，我甚至抛弃了水，而现在，你就躺在我的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如婴儿般澄净。为了各自所爱的人，我们都在奈何桥前拒绝了孟婆汤，只为在轮回中能找到彼此，而他，却已经忘记过去。我又该怎样告诉你，经过九世沧桑，我已修成人形，为了爱你，如果你愿意，我能如前世般再次从水中跃起……
    
　　最后一次见雨，是在她的葬礼上。
    
　　雨和我约好第二天坐最早的飞机去那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度蜜月，在此之前，我们装修好了我们的新居，挂上了我们的合影。
    
　　那天太阳很大，眩目的阳光让司机失去了判断，后来司机说，他仿佛看见天边飞过来一群彩蝶，他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相。
    
　　雨躺在那里，静静的，花着最美的妆，穿着最美的嫁衣。我亲手将一朵玫瑰戴在她的发间，送上我最后的温柔。我只能最后一次抚摩你，在我生命没有终结前，如果可以，我愿意如我前世般再次跃出水面。
    
　　一个人走着，穿行在孤独的城市。天空中飘荡着云朵，簇拥在一起，层层叠叠。依稀的，雨的笑在云端浮现，从云彩那头，飞来一群蝶。
    
　　僧人递给我一碗香灰冲出的水。你要想清楚，喝下它，你就会忘记你的前世，曾经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即使你再遇见她，也如同路人。
    
　　香灰水有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