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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层〈7〉

情海蛟龙 [深情] 2008-08-09 18:13:10 星期六 晴天 查看:196 回复:1 发消息给作者

    第二天仍然是个晴天。苇说过,她今天要去机场接父亲,所以凉忽然感到无所事事。他反复回想着昨他吻上苇的那种感觉,可是却感到恍恍惚惚,记不真切。大概当一个人情感高强度释放的时候,理性就会暂时失去作用,凉心里想,要不为什么恋爱中的人智商都特别低呢?于是凉不再去想昨天的事了,他像往常无所事事时那样又出门闲逛去了。凉喜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人们都面无表情自顾自地走着,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时凉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轻松。凉有时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他奇怪自己似乎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多么需要别人理解, 在他看来,两人之间真正的彼此理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有时一个人向别人诉说什么,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倾听者罢了,他只须相信倾听他的话的人能懂他就可以了,其实倾听者真的懂他还是不懂他并不重要。有时他还会询问别人的意见,但不论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他心里其实是早有答案了的,他不过是在等待另一张嘴将它说出来罢了。所以那些拼命想说服别人的人往往很可笑,他们认识不到每个人都无权为他人作决定,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和死亡一样,终究是要由自己来独立面对的。 所以凉并不急于去认识这茫茫人海中的一张张面孔,也不特别需要一个朋友。他若是高兴,他能和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太太推心置腹。他觉得他和老太太之间并没有什么界限,若一定要说有,那么这对任何两个人而言都是一样不可逾越的。 那么他人对自己而言,或者自己对他人而言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这一点凉也想过。凉想人之于人就象黑暗中彼此陌生的夜行客,偶尔在路口相逢,彼此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地继续赶路。但从此知道了在这漫长而苦痛的路上,自己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于是在前行时又多了 几分慰藉、几分希望。凉知道,他是需要关怀的,但这不等于说当他跌倒的时候需要人去拉他一把。他自己也一样,当他看到那个偶遇的同路人跌倒时,他也许并不会伸手去拉他,可凉心里知道,当那个人就此沉沦时,他自有他的疼痛,而当那个人振作时,他亦自有他的欢乐。如此说来,他人就象一盏路灯,没有他照着时,你一样要走自己的人生,但他毕竟给你带来了光明和慰藉。
  凉就这样不着边际地想着,听任自己的双脚带自己前行。冬日的太阳照得人很暖和, 即使他的思想停止了,恐怕他也会一样地这样走着。等到凉终于从沉思中醒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他已来到一家泡沫红茶馆的门口。凉曾无数次下意识地来到过这个地方。这家红茶馆原本很平常,装璜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并不很有情调,红茶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味道。但是,这个地方对凉的而言是刻骨铭心的,他正是在这里遇上了他初恋的女友的,也正是在这里,那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女孩哭红了眼睛,提出要和他分手。分手时还送给凉一只毛很白的小狗。很多年过去了,凉一直没弄明白她为什么送给他一只小狗。凉并没有说过他喜欢动物,而当女孩提出分手时,凉相信她对自己是已不再抱有希望了的,那么她又何必送凉一只小狗呢? 但那只小狗倒的确陪伴了凉不少孤单的日子。凉并没有费多少心去养它,因此它总是饱一顿、饿一顿的,不是十分地健壮。但凉自从有了这只小狗之后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他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扔一个拖鞋给那只小狗,然后跟它抢夺起来。当然小狗总是会落空,于是汪汪地叫着。这时凉就会默默无言地撸撸小狗那毛茸茸的头。“我要活下去呀。”凉自言自语道。于是他便出门去,小狗总是跟在他的脚边。“别跟着我。”凉将小狗塞回房门里,然后将门锁上。门里响起小狗孤单而委屈的叫声。
  这样的日子有好长一段,直到有一天小白忽然出现在他生命里。也许是一个无心的过失,小白取代了小狗在凉生活中的位置。从此他常常让小白落空,却又一样常常抚摸小白的头,然后撇下她出门而去。
    
    
    
  每次凉下意识地又来到这里,他就会想到那只小狗,想到分手的那一天,那个小女生对他说的一句话。当时那个小女生两手紧紧攥着裙子的下摆,咬着嘴唇说:“即使没有我,你也一样会活下去的,对吧?”问完这个问题,她抬眼望着凉,等待凉给她一个回答。凉知道,他本可以说并非这样的,他也知道,他并非真的再也留不住她。当一个女孩子问一个男生没有她是否也活得下去时,她往往有很多意思。她也许想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究竟有多重要,也许是为了提出分手而惴惴不安,也许或多或少还想从男生的回答里找回一些什么, 即使不是天长地久,至少也是曾经拥有。这也许是女孩子多情的地方,凉明白,只要自己的回答够好,他并不是没有希望改变这一切,他看得出来,面前的小女生很在乎他。 然而凉仔细想了想之后还是承认了。如果别人认为他并不喜欢那个女孩子,那是不公正的。其实,如果换一种情况,假如他的恋人遇到了生命危险,要以他一命去换她一命, 那么凉无疑是会这样做的。但是,那个女孩子问的并不是这样,她问的是他的一生。在他尚未走完的长远而周折的一生里,他是否能接纳没有她的日子。凉是在乎她的,但与常人想的不同的是, 凉会因为这种在乎而更加执拗地活下去。假想他的那个她在人世间堕落了、坏了、不完 整了,凉岂非还是会一样地在乎她,那么即使是她离开了,甚至是不在了,那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说别人爱一个人,他和对方只是爱情系起的两个端点的话,那么凉爱一个人,则凉就是这种爱情本身。凉因此而坚信,即使这份感情的那一端不在了,他也一样会活下去,因为只要在每一个瞬间里感到自己还在,他就会明白他的爱情也始终会在的。凉知道,他不可能去对他面前的女生解释这一切,她常常会问凉爱不爱她,常常会因为凉与别的女孩子在一起而伤心。凉当然体会到她对自己的心意,可是凉更明白,她所在乎 的和自己不同。其实凡是对凉有一定了解的人都认为凉完全弄错了。在他们看来,凉所要求的根本不是这个世界中可以找到的。本来么,既然彼此了解在凉看来都是不可能的,那么,又如何能彼此绝对地坚执于共同的信念呢?难道那些由爱而生的种种过失都最终证明这种爱是虚妄的吗 ?这个世上的确有人不相信爱情,但是更多的人宁愿相信爱情,宁愿为此而迁就由爱而生的一切,包括恨,包括痛苦,也包括毁灭。如此说来,凉过于认真了,他甚至不肯说一句违心却能带来莫大安慰的谎言,即使是因为爱。他不是太不宽容了吗? 当然凉是足够宽容的,他从不为自己辩白,他从不像朋友要求他那样去要求他的朋友改变一些什么。他认为也许他们说的完全对,可这至少是个个人选择问题,别人可以选择这个尘世,他就可以选择天国,选择没有终点的等待。说到底,凉的宽容和他的坚执其实是一回事。
  “你太冷漠了,”小白常这样对凉说,“虽然你对我够好,可是我总感到你和我之间隔着一个界限,我看不到它,但我却永远走不近你身边。”凉听了这些话,没有反应,小白于是恨恨地说:“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 你。”她虽然说得很决绝,但连她自己也明白,她这样说是徒劳的。后来,过了很久,小白忽然笑了。她对凉说:“我想好了,反正我已经喜欢你了,那也是没有办法,不如就这个样子吧。”就怎么个样子小白没有说,凉也不知道,以他的个性来说,他也不会问的。
    
    
    
  凉已坐在了他所熟悉的那个位置上,要了一杯暖暖的红茶,然后继续他纷的思绪。有时候,往事因为太多次的回溯而失去它最初的意义,后来覆盖上去的东西就越来越多,虽然可能会觉得更美丽,但是总显得不那么确定。凉深深明白这一点,但他却不能不回忆。他望着对面空空的座位忽然想起了苇给他出的那道谜题。“两个碎成一半的蛋壳是什么?”这个谜面真是好奇怪。凉每次总会想到很多答案,最直接的就是一个小生命,湿漉漉的、毛茸茸的小生命,它不是破壳而出的吗?可凉想也许没有那么简单,还应该引申一下,比如说希望啦,躁动啦,或者天真好奇什么的。凉有时会想到苇的眼睛。苇的眼睛很漂亮,那眸子就象一滴墨汁滴在蛋清里那样,旋转着、旋转着,旋转出无尽的迷离和忧伤。可是眼睛和蛋壳,那真是相去太远了呀。所以和苇在一起时,凉会开玩笑似地说:“该不会是指天生一对吧?”苇听了笑起来,不置可否。和苇在一起的时光很短促,却总是让凉感到心安,没有了很多的顾虑。有时就象小时侯过家家一样,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玩得那么认真而笃定,仿佛那是今生唯一的事 情。也许这就是爱吧,凉这样想着,脸上就微微笑起来。
  直到午后,阳光最煦暖的时刻里,凉方才站起身,走出那家红茶馆,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家里走去。走出大门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感觉,也许从此他不再会有意无意到这里来了,就在这一片普照一切的明亮的阳光中,他已挥挥手告别了一些什么,虽然心中多少有些怅然若失,但无论那是否是一种遗憾,凉已决定不再去想。回到家,他坐到了书房的电脑前,给远在他国的父母发了一个E-mail:“你们一切都好吧?春节快到了,我想新年到来的时候会是又一个新的开始吧。虽然相隔很远,但还是记挂着的,祝愿你们一切都好。”凉做完这件事的时候,感到心中有些伤感。每年的节日凉总会这样做的,但是那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并且他还赌气似的不在圣诞节而是在春节发出他的问候,现在想来竟觉得如此孩子气。其实父母待他并不坏,有时会想到寄一点国外的玩意儿给凉,也会问起他是否缺钱花。就在上次联系时母亲还问凉是否交了女友,还说和女孩子在一起要大方一些, 别太考虑自己了。母亲身在国外,她怎么能知道自己的问题呢?凉常想不明白,也许父母与子女之间,除了在生理上那一点偶然的联系之外,总有一些什么别的吧?而自己却总让自己偏执地沉溺于并不确知的孤单落寞中,固执地拒绝欢乐。他天性喜欢如此吧?并非遭人遗弃,而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生存方式吧?
  自从成长起来之后,凉开始觉得人是必然孤独的,纵然至亲如父母也是一样无可奈何。他祖母去世的时候他不曾流泪,其实他心中悲痛得可以,但他就是哭不出来。他为此而深深地自责,他会回想起与祖母相依为命的日子。说相依为命并非是指经济上,而是说这一老一小在精神上相互依存,谁也离不开谁。凉小的时候性格孤僻,常在外与人打架。有一次与一个高年级男生打架时正被祖母撞见,祖母不顾年老体弱,一把便死抓住那个男生,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凉原本也没想打得过那个男生,但一见祖母哭了,凉便红了眼睛,发狂一般地扑上前去,吓得那个男生掉头就跑了。平时凉也常为了听祖母的唠叨而放弃做自己事情的时间,但两人之间毕竟隔了两代,没什么共同语言,惟有在吃饭的时候,这一老一小都往对方的碗里堆好吃的菜,互相推来让去,乐此不疲。凉回想这些与祖母相依为命的日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祖母忽然离他而去的事实。那天祖母在房里叫了他一声,他跑过去时祖母已歪倒在椅子上长睡不醒了。接下来就只记得房间里有许多不认识的人跑来跑去,而他的脑海里则一片空白,嗓子里干得冒火,有一种压痛得想喊出来的冲动。他想哭,却始终没能流出泪来。当他看见祖母的灵柩被缓缓推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冲上前紧紧抓住了玻璃盖的边缘。旁边的人费了好大劲才将他的手分开。旁人都以为凉这样做是由于悲痛,可是凉知道他只是想再看一眼祖母的面容,那个他曾熟悉的,感到无比亲切的,如今却已不再属于人世的面容,当它要化作尘灰之时,究竟还会想要告诉他一些什么呢? 凉最后看到的是一张非常安详的面容。不知为何,他竟对那些化装师感激涕零。要不是他们,凉心中就无法获得此刻的安宁。祖母渐渐远去了,直到在这个世上已无处找寻,但她去得如此安详,就象睡着了一样。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要去的,无论是否遗憾,无论是否情愿,凉多希望祖母在那一刻能告诉他,死并非是一件痛苦的事,在我们所有活着的人所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死去的人们一直无忧地存在着,他们也象活着的人一样有快乐、有苦恼,也会彼此相爱,也会有分分合合,会有人旁若无人地大笑,也会有人一把拽过你的衣袖失声痛哭。可是真有吗?凉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祖母睡了,她永远不会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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