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的美

    
     倾城的美
    
    
    倾城
    
　　我，在寻找一种感动，叫做倾城。
　　倾城，并非是美；倾城，应该存在于永恒。
　　我素未遇见过倾城。
　　倾城，是什么？
    
　　　　　　　　　　　　　　 一．
    
　　一座汉白玉的雕像，在街心泛着寒光。在这酷冬，行色匆匆的人， 不愿仰望她，仿佛多望一眼，会更不胜寒。
　　雕像是位少女，与她邂逅在一个偶然的黄昏。她像精灵般注视着 我们这座喧嚣的城市，缄口不语。银色的风雪掠过她的面庞，让她有 一种迷幻的美。
　　我，只有我，虔诚地站在雕塑下，仰望她。她是那么呼之欲出， 她不应该只是莹润的白玉。在她面前，我感到温暖。
　　“如果你是先知，美丽的你，可否告诉我，什么叫倾城？”
　　少女雕像的眼睑，迷朦着一层烟雾。
　　我期待着她的颦笑，她的出现。
　　街灯忽然亮了，昏黄的温暖，把烟雾化成两粒剔透的泪珠，从少女的脸上，蜿蜒。
　　都市沉寂了，我等不到回答。
　　第二天，我又满怀希冀地站到少女雕塑的身旁。
　　雪覆满了她的衣褶，她的双眸。
　　她仿佛又在逃避我的质疑，风雪中的她，隐约难辨。我更坚信她 的存在。
　　在这个彻骨寒冷的冬日，我被一种神奇温暖着。
　　少女让我浮躁的心安静。旁人莫名的眼神对一向敏感的我起不了作用。
　　“美丽的你，可否告诉我，什么是倾城？”
　　雪旋舞着从夜幕走来，我的心浸在一片雾霭中。
　　那一夜，我没有归去。我守在少女的身旁，期望得到她的感应。
　　12点的时候，我从梦中醒来，我的身旁，摆着一束含苞欲放的玫瑰。
　　少女的神情仿佛比平日更忧郁了。
　　浅紫色的玫瑰在灯光的折射下，红得像血。
　　“美丽的你，是玫瑰的赠与者吗？”我很安详地凝视着玫瑰。空寂的都市，雪安抚了我平凡的心。
    
　　　　　　　　　　　　　　 二．
    
　　我愈来愈难以割舍这座静谧的少女雕塑，以及每晚的这束凝成血 的玫瑰。
　　这个浓装艳抹的城市，拒绝了我和雕塑的融入，我和她是孤岛中的对话者。
　　“美丽的你，可否告诉我，什么是倾城？”
　　我坦然承受着周遭嗤笑的目光，也承受着空虚和寂寞。
　　为了生存，白天我不惜一切地工作。然而夜晚，我就痴痴地与少女无语地交流。
　　什么是倾城？
　　少女依然无言以对。
　　道不清为什么，我依恋着雕塑。唯有她，安抚我孤独、渴求的心。
　　当这座充溢着廉价香水城市到处传说着雕塑与我的庸俗故事的时候，春天悄然无惊地靠近了。少女白色的衣褶缀满了碧色的青苔，她 依旧凝视着眼前的繁华都市。
　　我爱上了玫瑰的赠与者，那是一个女孩。从第一束玫瑰出现以后， 我就发现了这个晚归者的秘密。
　　每个深夜，她总是从车上轻盈地跳下，把玫瑰放在少女雕像的跟 前，她又无息地走了，有时纯纯地注视佯装深寐的我一眼。
　　她应该属于另一个世界。她的纯美，是这个肤浅的城市承受不起的。
　　当春天走近的时候，我爱上了这个女孩。
    
　　　　　　　　　　　　　　 三．
    
　　我用心爱着女孩。
　　爱她的眼睛，爱她的浅笑，爱她的长发。
　　我从心里感激这个无暇的女孩，她不同周遭的人那般用鄙夷刺痛我，她给我默然的支持。我自困的心像春天的树叶般开始泛青。我和 雕塑彼此深深依恋着，我能用心感受到。
　　每当傍晚玫瑰的天空环住白色的雕塑，我就执着地凝视着她。
　　倾城，仿佛是稍纵即逝的灵动，从褒茫的宇宙间出现，又从容地消失。
　　倾城，究竟是什么？？
　　我真的变了。与这个肤浅的世界格格不入。我察觉的到少女雕塑博大精深的思维，但我无法回应，在精灵的面前，我感到渺小。我感 觉走进了闪烁缤纷的太空，有一双似曾相识的温柔眼眸牵引着我。
　　那个纯美的女孩一步步入住了我的心。
　　我无意追究她的过去，她的一切。我甚至不敢对自己说：我爱她。
　　爱，太沉重，太圣洁。
　　然而，一个雨后初晴的下午，我不经意间遇见了她。太突然，她完全不是夜晚的那个她。她令人难以置信地被一个琐小的男人霸道的拥抱着，力不从心地 回应着他的吻。
　　我的心在滴血，是被一把太尖太尖的剑戳伤的。
　　悲哀。
　　曾经华丽而透明的梦，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午后，不经意的，碎了。
　　路边的于兰草上还凝着雨珠。突然。滑落。消失。
　　午后有阳光，却太冰凉……
　　那天深夜，群星异常繁烁。流星雨，划过雕像的头顶。
　　12点，女孩依然如期而至。依然纯洁，依然虔诚。
　　她是那么真诚地放下紫玫瑰，又是那么地颦然回眸。
　　我的心像琴弦被温柔的触动了。
　　她是天使，落入凡间的天使。漫天流星，都载着她的惆怅。
　　谁都拒绝不了宿命，就像我必须在虚伪的人面中维持生计，就像她必须把自己禁锢在那个猥琐而富有的动物的臂弯里。我们都在抵抗， 我们依旧在沉沦。
　　然而夜里，我们都是尽心驰骋的自由人，我们的良知，还未完全成为硬土。
　　这就足够了。我浮起一个满足的微笑。
　　我依然爱她，爱她不经意的雍容，爱她在广褒的冰冷中与我同行。
　　与我对话的。现在不仅有少女雕塑，还有她，虽然是无声的心语。 　　　　　　　　　　　　
    
　　　　　　　　　　　　　　 四．
    
　　夏天的城市，是浅灰色的。
　　葱茏的绿，在城市的边缘，犹豫着不肯蔓延，是城市的天空，太 肤浅，太灰暗。
　　雕塑没有生命的绿色陪伴，自然很孤寂。汉白玉的光在骄阳的炙烤下，要凝成冰。
　　玫瑰少女依旧每晚如期而至，她瘦了，青丝变成了栗色，纤纤玉 手闪着豆蔻的红。
　　她身边不再是那个矮小的身影，而是另一个伟岸的男子。
　　我似乎明白了她的职业，一个和她的心毫不相称的职业。
　　每个夜晚，她凝视着我，然后，飞快地消失。
　　雕像的脸蒙上了灰，发梢胶着一缕麻雀的羽毛~`~~我无能为力，我连她的守护者都算不上。城。倾城。
　　我哭了。少女雕像都已经被城市的尾气所玷污，我还有什么勇气 去质问她，什么是倾城？！夏天的雨和我一样，哭泣。
　　我站在雨里，雨拚命地抽打我。
　　出人意料的，雕塑经过雷雨的洗礼，又恢复了往日的美丽。
　　可下雨的那一夜，玫瑰少女没有来。
    
　　　　　　　　　　　　　　 五．
　　今年的秋天带着金黄的落叶翩然而至。
　　整个秋季都没有下雨。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红的。
　　红的天，红的地，红的叶，红的空气。既然这座城市再不会有清新的绿，那么，就红的彻底吧。
　　从进入泛黄的秋季，到红叶落索的时节，我只见过少女两面。一次是闷热的午后，她缓缓地从雕塑前走过，假装无意地瞟了我一眼， 太阳闪过她的眼眸，有些许闪烁的光。第二次便是昨天。她似乎越来越憔悴了。纹丝不动的发髻不能掩饰内心的虚无。她 牵着一条名贵的狗，她越来越像贵夫人了，脸颊不再红润，像隆冬的雪。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一个曾经是少女，曾经热爱紫玫瑰、 曾经与我息息相通的女子。起风了，吹起满地金黄在空中蹒跚，那姿态，像极了少女。
　　再也没有蜚短流长说我和雕像的故事了，人们夜晚经过这里，麻木地望着我；抑或还有善心未泯的妇人，投以同情而惋惜的目光。
　　美丽的你，可否告诉我，什么是倾城？
　　遗憾的是，我和雕塑的感应越来越微薄了。难道她真只是——一 堆汉白玉的堆砌？ 　　　　
    
　　　　　　　　　　 六．
    
    
　　少女又出现的时节，已是滴水成冰的隆冬，她完全变了，除了那 双幽怨的眼。
　　出人意外，她竟又捧来了玫瑰。紫色的花瓣被柔软的绒纸簇拥着， 美的无以复加。
　　我软弱地不敢正视她的脸。
　　这个我曾深爱过的女人呵。我爱她的眉，爱她的唇，爱她的羞涩， 爱她的纤手，爱她曾不顾世俗、默然给我安慰。我犹豫着要不要打破沉默，告诉她，我爱她。
　　很不合时宜的，一个男声响起：“快走吧，明天你就是新娘了， 别总在这里叫人笑话。”少女猛然一震，手中的玫瑰斜斜地瘫在雕塑的台阶上。
　　她，要嫁人了？！
　　我惊恐地想抓住她，却怎么也伸不出手。又是一个猥琐而霸道的男人，却心安理得地占有冰清玉洁的她，而二者的纽带，只是一点可 有可无的金钱。
　　少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珠倏然滑落。我颤抖着伸出手，想接下这痛苦。
　　“走吧，”男子鄙夷地斜了我一眼，一把搂过少女，蛮横地塞进汽车。尾气间隐约传来他的笑声：“我帮你堵了债，你还不开心啊？ ……”
　　我用意念建筑的堡垒，瞬然崩塌。我知道，我爱的女人，这一生都不再有了。
　　天也为我伤悲。鹅毛般的雪，旋舞着落下，覆盖在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想竭力掩藏所有的肮脏与罪恶。
　　我失魂地走在街上，我不知道要去向何处。
　　不远处的人群打断了我的哀思。车祸，又是车祸。人群骚动不安， 又轰然若无其事地散去。天很冷，人的心很冷。
　　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向前走过去。
　　是她！！！！玫瑰少女。
　　她静静地卧在冰冷的雪里，安详而超然。那一滩血，红得晕眩。
　　显然，她，死，了。
　　“那个男的呢？那个男的呢？！”我发疯似地追上一个围观者。
　　“他家里人送他去医院拉。”
　　“那，为什么不抬她一起……”
　　“她？”那人淡淡地说，“一个舞女，他家里人可不管……”
　　世界骤然寂静，听得见雪飘落在地的声音。
　　一个女子，一个轻微如风的女子的生命，在冷漠人们的手里，轻轻跌落。没有眼泪，没有同情，只留给她一身洁白。
　　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我感应到雕塑强烈的呼唤。
　　倾城，什么是倾城？
　　映入眼帘的一幕几乎让我晕到。
　　那一直支撑我信念的雕塑不复存在了。白色的碎片四撒一地，隐约中，我看见玫瑰花瓣在碎石中哭泣。
　　它，它崩塌了，几乎在少女凋落的同时。
　　我仿佛看到眩目的光环在上空升起，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七．
    
　　我突然明白了倾城的含义。
　　雪花片片飞，飞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