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与君绝

    采访了数不清的人生，写过多少的故事，看过多少悲观，原以为早练就心如止水的功力。然而这一刻，面对着个女孩，这个年轻、清纯而柔弱的女孩，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一个女孩怯怯地说，她的男朋友得了癌症，在报社门口看到她一刹那，我惊讶于她的年轻。她很高很瘦，非常朴素，脸上一片年轻的光洁，给我的感觉是一个高中女学生。除了她那伤痛的目光，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一个经历着生离死别的孩子。
     她先坐下来，未语泪先流。她是一个话语很少的女孩，简单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其间不停地落泪，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我为什么要见她呢？为什么要在她伤痛而无奈的心上雪上加霜？
     以上是那女孩的自述：
     我今年21岁，三年前，我还在中专读书时，我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ZM，他比我大一岁，学计算机。我们很快恋爱了，他很聪明，教会我许多东西，我很爱她，他对我也很好，那一段时间，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大约过了半年，ZM说他膝盖很疼，而且越疼越厉害，家人带他去看病，我们都没想到，医生说他患的是骨癌。
     他住进了医院后，不再理我，他说我们散了吧，我想连累你。可是我怎么能离开他，我是那么爱他，我从来没想过没有他的日子我会怎么样。我去医院找他，天天都去，我跟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那时我还在上学，每天放了学，我都转两次车到医院守着他。治疗非常辛苦，他呕吐得厉害，人瘦得只剩下骨头，头发也一把一把地掉。看着他辛苦，我就不住地哭，我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他身边陪着他。
     谁知这一切痛苦都没有令他解脱，医生说癌细胞有转移的迹象，只能截肢。
     1998年的春天，ZM做了高位截肢手术，锯掉了整整一条腿。那一年，他刚20岁，生命最美好的日子刚刚开始。可以想象他的痛苦，再加上化疗的辛苦，他变得脾气很差，常常对我发火，赶我走，让我不要理他。可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濡，我对他的爱一点也没改变，我白天上学，放了学就去医院陪他。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因为我真的很爱他，只要留在他的身边，我就是幸福的。
     在医院住了几个月后，他回了家，身体一天天好起来。那段时间我刚毕业，还没到工作，我每天除了找工作外就去他家陪他，他家住在槎头，要换好几次车，但我不在乎，多苦多累我都不怕，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了。那时他刚截了肢，还不能装假肢，我们无法上街，我就天天去他家，和他一起听音乐，一起学电脑，一起聊天。看着他一天天开朗起来，我心里别提多高兴，我想他的病应该是好了，我们的苦日子捱到了头，一切都会好起来。
     后来，他装了假肢，我们可以一起到街上走走了。这两年，自从他查出这个病之后，我几乎没去逛街，也没和同学去过，除了上学，我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他，现在终于可以上街了，我是多么开心啊。当然，我们拍拖和别人不一样，ZM的假肢不能我走，坐下来也不方便，每次我都帮他扶着椅子。坐公共汽车时总让他在我前面，他也从来不送我回家，我们没什么钱，每次都是在上下九路走走，最多也只是吃个麦当劳，而我已经非常开心了。后来，我找到了工作，我们已有计划，等我们够了年龄，我们就会结婚，人们都很喜欢小孩子，他特别想要个儿子，我想我们会有个儿子。他的腿不方便，我会干所有的家务，照顾他和儿子的生活。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
     说到这里，她眼里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这是我每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她的笑，她笑起来原来是那么漂亮，如春天初放的花蕾。可是，这笑影很快被一陈雾气隔住，她的泪珠再一次滚下了面颊。
     没想到，我们快乐的日子竟是那么短。今年五月，他说胸口疼，到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肺。我哭着问医生怎么办。可不可以化疗，医生说不用化疗了，你们回去吧，把化疗的钱买点他喜欢吃的东西吧。回到家中，眼看他一天天憔悴，我拚命地鼓励他，希望他坚强起来，可是他心情不好，发火，赶我走，不听我电话，不让我去找他，我理解他的心情，我从来没怪他，只不过我也从来没想过放弃，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一天一时一分一秒，我都会非常非常珍惜。
     最近，ZM的状况很不好，浑身疼得厉害，特别容易发火，我说多了，他烦，打电话给他，他也烦，我心里很难过，还不敢哭，我一哭，他更烦。
     前几天，他妈妈对我说：“事还情到了这一步，你要有心时准备。”其实，思想准备我早就有了，可我不敢想象，没了他的日子，我该怎么办？我只想，我会尽最大力量，让他快乐，让了坚持。这几天，他不让我打电话，说烦。我就天天写日记给他，鼓励他，安慰他，记他不要放弃自己。我为他叠1000只千纸鹤，我为他做一切事我会永远支持他，他是我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我多么想，这世上忽然有一种特效药，吃就能治好他的病，那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虽然这一切是梦，但我还总是在盼望。三年了，我们一起挨过多少辛酸，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永远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和他在一起。
     她说着，忍不住再一次油泣起来。此时此刻，一切安慰都显得如此苍白。她那么年轻，却必须承受如此深重的痛苦。而我们有许多人，稍遇到一些挫折和艰难的时候，就轻言放弃，怨天尤人；我们许多相爱的人，还会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彼此敌视和仇恨，让爱为之蒙尘。。。
     一个多么纯真而懂事的孩子，我满心酸地看着她孤独的身影远去。有许多人穷其一生，得不到一份如此真诚美丽至死不渝的爱，是如此完美让人羡慕。写到这时候，女孩的日记放在我的案头，她没什么好文笔，只是琐琐碎碎告诉他她一天做了些什么，想过他几次。反反复复地叮嘱他按时吃药，不要灰心。。。每每想到那个小小的日记本，我的感动便无法自己。此时此放刻，我只有合掌苍穹，默默地祈祷我的祝福，这他们这世间所有有情人：“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江不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不"敢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