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有缘(三)
『我觉得想到国外求学或生活,是自己的事,没必要扯到台湾的环境。』 我深吸了一口气,企图让自己的胆子强壮一点。 『台湾的环境确实很烂,但也不用说成好像因为台湾太烂,而“逼”你 不得不到国外去求学或生活。』 『每个人当然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环境或求学机会,』我看了她一眼: 『但追求的同时,也该勇於承认自己的欲望,而不必找代罪羔羊。』
「你教训得很好。」她的口气依旧冷冰。 『对不起。这是一个想出国却又无法出国的人的酸葡萄心理作祟,你别介意。』 「我是说真的。我一直很想出国,却从不知道为何要出国。」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 「而通常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是“台湾很烂”,或是“大家都出去”。」 她用右手摸了摸右耳垂,叹口气说: 「有时想想,去国外镀了一层金,好像也不能改变什麽。」她呢喃说着。
『那你男友怎麽办?』 「他?应该快分了吧!」 『啊?为什麽?』 「跟他在一起时是年少无知,现在我想离开他了。」 『不会是因为上次在台北火车站的事吧!?』 「即使没发生那件事,我跟他仍然是名存实亡。所以,我很庆幸。」 她又用右手再摸了一次右耳垂,彷佛松了一口气地说着。
顺着她的动作,我不禁瞥了一眼她的耳朵,透明水晶的耳环却已经不见。 穿了耳洞的耳垂,似乎透露出一些空虚。 『今天怎麽没戴耳环?』 「谁规定穿耳洞就必须戴耳环?」 『嗯…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只是回答,不代表我不高兴。」她淡然地回答。
交谈似乎结束,只剩下火车的引擎声,和後座小孩吵着要吃鱿鱼丝的哭闹声。 这种沈默的气氛,从嘉义持续到新竹。 她左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她的视线总是停留在远方。 而这种远方,随着火车的移动而移动。 天空中飘过的云,铁轨旁奔驰的树,农田上矗立的广告标语, 都不能干扰她的视线。
「那个水晶耳环是他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 在火车快到新竹,列车长用客家话提醒要下车的旅客别忘了随身的行李时, 她突然开了口。在我还来不及反应该接什麽话时,她又接着说: 「我还为了这副耳环,特地去穿了耳洞。」她又摸一下右耳垂。 如果我没算错,这是从开始沈默的嘉义算起的第六次同样的动作。 「那时我们南北相隔,想念他时,我总会戴上耳环,抚摸耳环上的水晶。」 第七次了。
「今年毕业,到台北补托福,刚开始时很高兴,因为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 『现在呢?』我终於掌握住空档,插进一句话。 「现在发现,一段不再需要思念的感情根本不叫感情。」 『有点难懂。』 「思念是用脑子想,相处是用眼睛看。可以思念的感情总是比较美。」 『为什麽呢?』 「因为脑子容易美化,眼睛却只能笨拙地反应现实。」 她终於叹了一口气,在第八次之後。 「算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思念他了。」
我不忍心再去计算她抚摸右耳垂的次数,沈默地思考她刚刚所说的话。 一如沈默的她。只是沈默的我正在思考,沈默的她是否正在思念呢? 我想她一定以为拔掉耳环就可以抛弃曾有的感情,断绝所有的思念。 但即使透明水晶的耳环已经不见,她仍会不知不觉地抚摸着她的右耳垂。 她希望给她自己所有不思念他的理由,却还保有思念他的习惯。 有形的耳环易丢,无形的感情不是说抛就能抛的。 因为可以轻易抛弃的,又怎能叫感情?
「终於到台北了。」她穿上外套,微笑地看着我: 「一起去吃个东西吧!我该请你。」 『Why?』 「唷!讲英文喔!难道你忘了我还没给你车票钱吗?」 她突然很灿烂地笑着。我不禁看得呆了…… 也许因为她的笑容很灿烂,也许只因为我没见过她如此轻松而不带低温的笑容。 虽然我知道在南极的冰山上也会看到太阳,但总无法将冰山和太阳联想在一起。
「车票是571元,我们去吃顿好一点的吧!」她兴致勃勃地提议。 『你不是要“请”我?』 「你觉得可能吗?」 『我想一定不可能。』 「知道就好。因为认识我算你倒楣,所以还是把这571元用掉比较好。」 『好吧!』
我们在台北火车站附近找了家西餐厅,那是一家服务生微笑地很夸张的店。 通常这种西餐厅的价位会跟服务生的微笑成正比。 我们边吃边聊,她开始诉说她的大学生活,还有她在台北的悲惨岁月。 悲惨是她用的形容词。 对我而言,一客500元的牛排才叫悲惨。更惨的是,还得加一成服务费。
『要加一成服务费真的很没道理。』走出餐厅,我有点不情愿地抱怨。 「当然要加呀!不然人家为何要很有礼貌地微笑说着:“欢迎光临”呢?」 『我倒宁愿服务生骂我:“干嘛要来”?然後省下这一成服务费。』 「你的幽默感比我还奇怪。」她又灿烂地笑着。 『不敢不敢。在你面前,我的幽默感只是比较具有人性而已。』 「你拐弯抹角地骂我喔!」她用开玩笑似地口吻说着。 没想到她也跟一般的女孩子一样,会开这种正常的玩笑。
悲情篇之记——爱是有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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