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撩开了纱帐,那只手甚美,白玉无暇直如葱管。指尖还泛有一点杏红,与绛色的纱帐交相辉映,艳丽的动人心魄。他看着那只手便想到了它的主人,今夜在殿前献舞的白衣女子。
他猛地扣住了那只手,力道大的瞬时使白皙玉臂泛起丝丝殷红。
“太子殿下你抓疼人家了”声音柔媚婉转,她整个人钻进了纱帐,将身子贴近了他。果然是她,柳逸尘皱眉:“你来做什么?”
白衣女子咯咯的笑了:“太子有所不知,这是我们狐族特有的待客之道......”狐本多情,无论男女都生的妖娆且精于媚术,常会以春风拂晓之礼来招待贵客。
柳逸尘不语只是冷笑,反手扣住她的脉门,然后用力将她甩出了纱帐。
白衣女子在毫无防备之下被重重甩出撞在石壁之上,随即幻化成狐,而后又幻化为人身。
柳逸尘走出纱帐低头看向狼狈的女子,二人目光于空中交汇,女子的眸子因愤怒而变得赤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所为的不过是我身上散发的九阳之气”柳逸尘轻轻拍着她的脸颊,一脸戏谑:“卑贱狐类,也敢痴心妄想成仙!”
女子别过头,眯起狭长的眼。猛地回过头—
“咝—”柳逸尘只觉指尖一疼,丝丝血红溢出,随之的是若有若无的白气,不及一瞬,眼前人便已然消失,只留下指尖一排牙印。她竟感咬他!
走出狐族族长的石室,桑紫依仍觉后背隐隐作痛。可恶的人类.....即便让她吸了微弱的九阳之气又如何。
“呦,这不是紫依妹妹吗,怎么成了这幅模样?”言语间夹杂着甜美的笑声,可惜来者不善。
她回头看着早已守候多时的狐女,轻声微喝“玉秀又是你。”
“怎么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玉秀一脸戏谑仿佛专门直击桑紫依难堪之处。
玉秀轻笑着抓起桑紫依长长的头发使她逼视自己:“废物就是废物,早说这条路你不行的还不如乖乖的早点跟着我们。”
边上的狐女都笑了,桑紫依蜷缩着身体,闭着眼睛充耳不闻。又笑闹了一会儿,众狐女见无趣便渐渐的撒开了。
直到所有狐女都散去,桑紫依才发出重重的叹息,一脸蓦然。 “原来你是如此的渴望力量”
是柳逸尘,来的悄无声息,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下一刻他轻捏着她的下巴,看到是坚韧与隐忍的光芒。
“你的眼睛很美”
下一刻,柳逸尘的唇覆上了她的唇,带着冰冷的触感,暖暖的九阳之气就此渡入她的体内。她伸出手与他的手交叠,体内冉冉升起着热浪,像是火烧,又像是温暖的水浸透全身,无力到近乎虚脱。
距离这般近,以至于桑紫依能够清楚看到他黑眸中自己的倒影。
这样美的眸子,只是可惜,过了今夜便再也看不到了。
贰:转生
桑紫依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力量,将曾经欺辱她的狐女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可是报复过后她迷惑了,往后该做什么呢?她已经有了远胜族长的法力,她又该做什么呢?
蓦地,她想起了千年前的太子柳逸尘,想起了那双黑耀石般的明眸,原来对他的爱早已悄然驻入心间。千年之前,只是惊鸿一瞥,便已情动成劫。只是现在他身在何处,千年之后凡人的他想必早已落做了尘埃吧。
她去了幽冥地府翻开生死簿,查阅柳逸尘前世今生。最终她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一行字间在难移去。逸尘,她轻声念着,仿若叹息。她从未如今这般叹着念着,却在心里将他念了千遍万遍。
清凉初秋,月上中天,清辉散落洒下一地的愁。凄雨断续,在凉风中幻落成片片残影。
桑紫依是极讨厌雨的。冷且湿,只想叫人蜷缩一团昏睡百年。初见公子时便下了极大的雨。
她将是进入荒野破庙避雨的,却不想庙堂正中一人跪坐着双眸无神的望着壁墙上的菩萨。
她探头去看时,血迹斑斑,点点淤青下,是一张年轻俊逸的脸以及那熟悉的黑耀石般的眼眸。他发髻散乱,衣衫褴褛,双目紧闭,在昏迷中胡乱呓语,口口声声都是晚晴。 桑紫依心中一酸,不想千年之后的重逢竟是这幅光景,他早已没有往日举手投足间的清逸。她蓦然的看着他蜷缩着身体,在那呓语中渐渐沉睡过去。
后来,她是在一阵阵哭声中惊醒的。那俊秀的公子伏地而跪,先是低低轻咽,而后便是放声大哭。
四野无人,公子倾诉着自身悲惨境遇。怒斥苍生不公,只是简单富贵二字,便使他与意中人被迫分散,此番又遭歹人折辱,落得颜面尽失无处可去。 声声悲凉,于凄风苦雨中听来格外揪心。
桑紫依在那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了解了大概。出身贫寒的苏家公子苏逸尘,邂逅了夏家小姐晚晴,依恋她端庄美貌,她眷他的儒雅才学。怎奈夏家高门大户,容不下这般清贫的女婿。夏家家长执意给晚晴小姐许了一门亲事,逼迫晚晴出嫁。两人仓皇私奔,却被大雨困在荒庙里,终究是被人生生拆散。
民间杂戏多是这样唱的,才子佳人两厢情愿,私定终生,却总被棒打鸳鸯而散。
一介翩翩公子,虽说身世清贫,却也是清高俊雅,不想失意至此。
桑紫依不忍再看那颤抖的瘦弱身影,微微一叹,像是在心底藏了许久的解脱。庙内忽然起风了,声音在空旷的四壁间不断碰撞,似叹息不绝。
那凄凉的哭声忽然停止,桑紫依听到一声惊呼:“你是谁?”
“公子,我是紫依”她用法术把脸变得与夏晚晴有七分的像。公子一见她便起身,嘴里反复念着夏家小姐的名字。而后冲至面前,带着失落叹息道:“不是她,不是她......”
桑紫依默然不语,怯怯的朝公子一笑。清冷的雨夜里就见这两个人带着相互猜疑诉说着彼此的遭遇。她对他说,她家道中落父母新亡只能落魄荒野,说道伤心处已是潺潺泪落。
公子上前扶着她的肩,眸子间泛着久违的柔情。他低唤了声“姑娘”想要安慰却是无从下口。
“公子如若不嫌弃就让妾生跟着公子吧,海角天涯不曾离弃。”公子一怔,眉头紧皱似犹豫不觉。“公子不是紫依轻浮,只是天下之大我一个姑娘家何处容身”
顷刻间,公子紧握着她的手。她抬起头,看到他黑耀石般的眸子里映着这张酷似晚晴的脸,他面上泛着几分怜惜,似有犹豫,却隐隐间夹杂几分欢喜。
桑紫依幻的模样太似晚晴,他不忍拒绝。他将她拥入怀中,喃喃道:“紫依,我如今这般落魄你也愿意跟随,待我高中扬眉定不负你。”
情动之处,桑紫依又尝到那淡然的九阳之气。
叁:清贫富贵
此后他们寻了一处乡野陋室,燃起一对红烛。在天地见证下饮一碗浊酒,便算是定了终生。烛光摇曳忽明忽暗,粗布帐内满溢醉人的芬芳。这想必是时间最纯净动人的气味了。
桑紫依躺在苏逸尘的臂弯。听他满足的道:“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他揽着她,带着浓浓的情思一直蔓延至彼此心底。桑紫依一脸潮红,双眸盈满春水,丝丝涟漪泛起。“公子,公子”她低声唤着似独自呓语“只有我们两个,厮守一世,可好?”
不为修为,不为灵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相负。
“好”他动情的说着,揽着桑紫依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尔后,他挑灯彻夜苦读,她忙于家务。公子终究是清高的儿人,发誓一定要高中扬眉。“柴米油盐,人间烟火,公子你可知道我所愿的不过是你此生常伴我身边”
所得钱财日渐减少,看着日夜苦读一心高中的公子,桑紫依不忍相告,于是不惜违背祖训用法术将青丝缝制成锦缎拿去市集换钱。小小市集到底还是有识货的人,不消多时苏室一双缝衣妙手便在市集乡间流传,上门所求锦缎者络绎不绝。
他笑她痴儿,不该劳神费心为他这般付出,她微笑不语,眸子闪烁的是深深的值得。他拿住那双薄茧渐生的玉手,轻轻抚摸,似心痛不忍,“紫依,苦了你了,待我高中定让你金玉满堂绫罗锦妆。”
誓言朗朗,掷地有声。
“公子有此心便足以,紫依无怨无悔”她不过是心疼他罢了,哪里为的是功名富贵。男子爱许诺似乎总是荣华富贵,而不是一世相守。她沉默着,心思难付,蓦然看着他俊秀的脸庞,痴痴的不再言语。
老天仿佛总爱捉弄苦难的人儿,两年间,公子志满踌躇,却屡屡不能中。待到第三年,他大醉而归,嘴里含糊的皆是听不懂的诗句。
桑紫依去扶他,他直直的看着她簌簌落泪,“紫依你可知我为何屡试不中......”
桑紫依躲着他浑身的酒气,爱怜的看着他却又无可奈何,低声道:“公子时运未至,属于公子的始终会来的。” “狗屁的时运,我年年进考所败的不过是荣华富贵,荣华富贵。我年年应试却总是败给富家子弟”
原来如此
公子高声骂着,苍天不公,痛斥世间公道。她看着他,散乱的发髻,凌乱的衣衫。眸中满是失意,不甘。
她忍着心痛将他揽在怀里,给他暖慰。
“公子,还有我。你说这世间没有公道,只有富贵,那么我便送你富贵。”
肆:血绣锦缎
他们卖了宅子,购置了更大的院落。桑紫依整日绣缎琼妆,自此桑室锦缎名满江南。一时间洛阳纸贵,千金难求。
世人多健忘,公子也不例外。他早已忘了当年每日诵诗书画的日子,于今日夜牵挂的不过是本本账册。只是,公子你可知道我所绣锦缎所耗费的一身精血修为,往后我苍老的你可还愿意与我相守终生。
她想起锦庄做成第一笔生意时,公子欢天喜地的执起她的手无限爱怜的亲吻:“紫依,你让我怎么谢你才好。”
桑紫依只是低头浅笑:“公子欢喜便好”
他动情的望着她,将身子覆上,双双陷倒在榻间。粗帐早已换为轻纱,白若浮云,柔似清风。一对红烛轻轻摇曳,公子周身间漾着皆是暖暖九阳之气。往昔种种历历在目。桑紫依却不明白,公子对她的一片赤诚之心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他们许久再未一起诵诗作画,游戏山野。今时公子念念于心的不过浮华富贵。当年粗台案上他们伏案而坐,款款而谈,其言欢乐。如今却只剩她守得青玉案间,青丝拂落。
这么多年过去,公子依然俊秀儒雅,锦缎玉袍衬的他愈发俊朗。他亦忘了当年与晚晴一份痴情。
一日他外出归来,同桑紫依说起在街头和晚晴的偶遇。说道夏家家道中落,晚晴如何沦为平庸,他面色冷然:“没有夏家,我一样可以飞黄腾达。从前为她所受种种委屈,现在想来真的不值”未了,公子又开口道:“紫依还是你对我最好。”
最好吗?桑紫依看着他面上的不屑,心一寸寸的凉了下去。原本她怕他对她情深难却,可如今这刻薄寡恩的面孔更让她害怕。
红颜易老,商人重利轻离别,公子可会像忘了晚晴一般忘了我?
伍:美人如玉,富贵如云
不想桑紫依所预料的很快便成了事实。春雨沥沥时节,桑紫依因损耗过度,得了重病。
在施法术时呕出一汪鲜血,此后便不醒人事,而锦庄生意也渐渐没落下来。请来许多名医,辗转数月方才有所好转。却落下了病根,双手虚弱无力,再没办法绣锦成缎。
病好后数月,桑紫依尝试用法术继续绣锦,可总力不从心,看着散乱的青丝,不由得伤心至极。抛开针线伏在公子肩头盈盈泪落:“公子,紫依往后怕是不能在为你绣锦了”
彼时,锦庄歇业已久。公子拉住她的手。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安心养病便是”
艳阳天,风吹花满楼。
就在桑紫依以为她同公子回到了从前那段神仙日子时,马蹄哒哒,送来了玲珑阁姑娘的一方丝帕,也送来了万缕相思。
花解语,粉香飘,玲珑阁里玲珑人。 玲珑姑娘才貌双全,她连绣锦的功夫也远胜于我。公子温淡的笑容日渐成了掩饰不住的惊喜。“玲珑姑娘,玲珑姑娘......”
拿着这方洁白丝帕,公子忍不住赞叹,一对鸳鸯绣的逼真可人,若早得此女锦庄也不必歇业了。桑紫依低头细看,小小的丝帕倾满的全是玲珑姑娘绵绵情意。她扯住公子衣袖,微微笑道:“玲珑有情,公子有意。若是结为伴侣岂不甚美?"
公子点头应允,黑耀石眸子间尽是浓浓的惊喜。
公子太开心了,连假意推脱,温言哄她都没有,自然也无法看出她微笑下的酸涩。功名,富贵,美人,公子的心全被占满已经没有她了。 雨下的大,宛若很多年前,公子的手仍是揽着她,只是不再似往日那般温柔。“玲珑,玲珑”他在朦胧间把她搂的更紧了。
玲珑。原来公子早有佳人入梦,却不是她桑紫依。
红颜未老恩先斩。
陆:雷落。黄泉
张灯结彩,十里红妆,这一切全是桑紫依一手操办。
她问公子,当年记得他们第一次行大礼时的模样吗?他面上讪讪,果然是忘了。
桑紫依坐在房里,看春玉满堂。看他们迎着喜轿,进了门然后入了洞房。
新娘红色锦帕挑开的那一瞬,桑紫依看到了公子脸上从未有过的精彩表情。从喜悦,转为怔愣,而后变为难看,愤怒。五色杂陈,全泛于一张脸上。 他惊呼:“紫依,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会是我,公子没想到吧,玲珑是我,我便是玲珑。我用法术幻化的玲珑不过是一缕青丝。
幻出美人对我着千年狐仙有何难。法术耗尽的我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看着桑紫依渐老的面容和渐白的青丝,公子恐惧的向后退去。她本来是哄自己的,他爱富贵便给他富贵。他爱美人不再爱紫依我便幻成玲珑,他若不爱玲珑便幻成其它美人。“公子,公子,你可知道我所愿的不过是与你相守终生”
云归云,尘归土,公子想要的全都没有了可还愿意与你相守终生。 他再也不回答。她吻上他唇时带着冰冷的触感依如千年之前。只是他已没了热度,竟是被她活活吓死。
远处落了天雷。一阵阵逼近。
妖在世上杀人是要受天罚的,纵使已然成仙。
桑紫依在滚滚惊雷里忽然明白,为何娘亲总是告诫不要贪恋人间男子。情深不寿,刚极易折。
只是这样也好。她抱着他不再言语。
雷落。黄泉
白色霞光盛开的彼岸
你就站在红尘的另一边
我却阖上双眼,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