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曼珠沙华开于忘川彼岸,是为彼岸花（1）。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不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曼珠沙华是红色的,妖艳而凄楚地开,像不可捉摸的热情,隐约地跳跃在生生世世的想象中。
彼岸是魂魄遗忘前生的地方,他们把那些柔情、热血、奉献、欺骗、善良、罪恶都埋在土壤里。只有曼珠沙华听到了土壤里的秘密,所以曼珠沙华的每一朵花里都藏了一个记忆。当魂魄被允许轮回,当他们再一次靠近忘川,远远地看到彼岸之花,曼珠沙华就用花香把记忆还给记忆的主人。
沙 华
我守候在冥界三途河边,“三途河”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因为水流会根据死者生前的行为,分成缓慢、普通和急速三种,故被称为“三途”。大雾漫,水汽酿,水中有凄厉的水鬼。那些灵魂因为前生的过错,永远沉溺于这潭死水中,他们到不了彼岸,进不了轮回。彼岸与此岸的距离,如同生与死到距离,比昨天更遥远。
轮回,抛弃前生。抛弃允诺和责任,亏欠和债务。彼岸是生魂与水鬼共同的渴念。
水鬼们对能够进入轮回的灵魂充满了嫉妒。但事实上,我看到过很多对父子、情侣、友人……他们因彼岸花的花香记起前生。于是他们在三途河边踌躇至今,虽然向往拥抱新的欢喜,但他们不敢喝忘川水－－只怕喝了忘川水就会忘记彼此的恩情。是诺言的力量更强大,还是冥界的规则更固执?看来,最敢于牺牲的家庭,最坚贞的情侣,最相知相惜的朋友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也对自己坚持的力量失去了信心。
他们口耳相传,忘川可以淹没一切,宽恕一切。
但忘川水并不能淹没被诅咒的记忆。
我喝过忘川的水,但我仍记得我的前世,曼珠沙华的花开过,花香依然,三途河的大雾都被那股香熏醉了,散不掉,为等我到来。空气湿润,每一滴水珠里都有关于我的事迹。
我的前世是一个叶妖,名叫沙华。我守候的是曼珠沙华的叶,而曼珠是守候曼珠沙华的花妖。那个时候,曼珠沙华开在繁华处装点繁华。夏天长叶,秋天开花,叶落花开,花落叶发,尽管依附于同一个生灵,我与曼珠却并未相见过。一千年,一万年,一弹指,一劫后,我们仍只是在不同的时间在同样的城市中弥漫各自的想念〔2〕。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这是上天的规则。
直到有一天,我把心中的愤怒与委屈,我将埋于心中的相思与渴望,宣泄般舒展开,舒展成绿色的叶,迎着河畔风,用风语,用密语,用耳语,我呼唤着曼珠……
于是,那一年,人们看到曼珠沙华的花和叶在同一时间出现。绿色的叶簇拥着红色的花,灿烂得惨烈,辉煌得凝重,美丽得绝望。
而这一种美丽不是上天安排的那一种美丽。
于是我们得到了天神的责罚。神说,谁都能见识曼珠的娇艳,除了沙华。谁都能见到曼珠盛放为指引的火把,除了沙华。
从那以后,我和曼珠跌入被诅咒的轮回。
曼珠沙华
从那以后,曼珠沙华自愿投向地狱。众魔不允,曼珠沙华便一直徘徊于黄泉路,众魔怜惜这人间不容的花朵,于是允许曼珠沙华开在此路上。从那以后,曼珠沙华开在忘川彼岸。在荒凉的黑暗世界,布置嫣红,成了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
曼 珠
从那以后,我就把花开成祈祷的手,向着被规则阻隔的天堂,以最虔诚的姿态请求神的宽恕和恩赐〔3〕。从那以后,我与沙华在时间的道路上相互追逐。依着花香和叶香。
每一次当我迫不急待地赶到时,沙华已顿悟般枯萎。
此时,我只能拾起他的记忆－－我们前生的记忆。一遍一遍加深印象,再一遍一遍立下永不分开的誓言,又一遍一遍地违背承诺。
于是,守着沙华曾经依托的土地,我孤独在彼岸,不可触及。
我也触及不到其他的灵魂。
曼陀罗华
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被天神降罪的花朵,被恶魔怜惜的花朵,开在地狱的花朵,承担罪孽,凝聚哀怨的花朵。直到红色的彼岸花被年华刷白头发。血色褪尽。
此刻,佛恕我罪,我的名字叫曼陀罗华。
我以同样的祈祷的手势,拈花微笑在佛祖面前。
曼陀罗华,白色,柔软。
佛说：见此花者,恶自去除。
在佛看来,正因为彼岸的不可触及,所以那里是无生无死,无悲无苦,无欲无求,是忘记一切悲苦的地方。
在佛看来,我和沙华各自的孤独,各自的错过,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我是被佛宽恕的花朵。
当人间再次开满红色的曼珠沙华,白色的曼陀罗华,天降吉兆。
＃注释：
〔1〕彼岸花学名红花石蒜。名字的由来有很多种,通常的解释是：在民间,春分前后三天叫春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是上坟的日子。彼岸花开在秋彼岸期间,非常准时,所以才叫彼岸花。〔2〕彼岸花属于石蒜科。石蒜类的特性是先抽出花葶（总梗）开花,花末期或花谢后出叶；还有另一些种类是先抽叶,在叶枯以后抽葶开花,所以彼岸花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
〔3〕曼珠沙华是多年生草本植物,鳞茎近球形,外有紫褐色薄膜；叶基生,狭条形,深绿色,背部有粉绿色带。夏秋之交,花茎破土而出,有花5至7朵,红艳奇特,花瓣反卷,如同龙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