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乞丐篇

    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心肠硬的人。在童年时，亦常常被家人、被同学、被朋友笑傻。以前的我，不能正视乞丐，否则，眼泪便一定会流下，就连放下钱币的那一刹，也是微微低着头，然后转身不敢再忘一眼。
     所以小时候上街，我一定会换许多零钱，以便见到乞丐时，可以献出一点点心意。在给钱的时候，仍然是会很难过，难过自己力量的微小，难过这种施舍的方法，会伤到他们的自尊。而且我也会很惭愧，因为我总有着太多的顾虑，也太过自私，每次都只是很少的尽一点微薄，并不会倾尽所有。
     在我的记忆之中，关于乞丐的，有几件事印像特别的深，直到现在想起，仍觉得像昨日般清晰。十二岁那年的大年三十，我与妈妈在姨妈家过完除夕步行回家，因为很近，五分钟的路程。经过桥边，见到一个穿着单衣的乞丐冷得发抖，在不停的走来走去，企图冲淡那份寒意。这是一个很脏很脏的乞丐，并不是那种只是有点破烂，在街头行丐的一群。我看着他，停下脚步不肯走了，回头望向妈妈，妈妈看着我，对我说：
     “这个乞丐也真是可怜，这么冷的天，穿着一件衣服，只怕要冷死，看他的样子，怕连饭都没吃。”
     “我去给他钱，让他去买东西吃。”我说着拨腿就跑向他。
     “你给我回来！”
     妈妈一声喝，让我停住了脚步，慢慢的走回去，低着头，有点委屈的看着她。嘴里嘀咕着：
     “你不也说他好可怜，人家去给钱他你又不让，今天过年呀，他好可怜……”
     “你呀，笨得要死，你给钱他有什么用，他平常都在这儿捡垃圾的，不是要钱的。你看旁边不是有卖小笼包的，去买两笼给他趁热吃吧！”
     哦，呵，看着妈妈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我笑着跑向卖小笼包的，买了两笼再提着跑向不停徘徊着的他。
     快要到他身边，我放慢了脚步，因为，好可怕。他披头散发的，身上发着阵阵恶臭，脏得不可思议。我在离他几步的距离停下了，伸长了手把小笼包递过去，怯怯的说：
     “这，这是给你吃的，干净的，放心，刚买的，还有筷子，你拿呀！”
     他不知道听到我的话没有，仍然不停的来回走动，看也不看我一眼，更别提去接我手中的食物了。我急了，也跟着他走，急急的说：
     “真是刚才才买的，我没有别的意思的，今天，是过年呀，你接呀，不吃东西不行的，你拿呀，我，我没恶意的，真的！”
     可是，他仍然不理我，仍然持续着他的走动，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件事可做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干着急，不断想着是否我的话伤了他的自尊，该如何才能让他接受这食物。
     “算了，他不吃就算了，你回来呀，好晚了，要回家了”妈妈在后面喊了，我看看妈妈，又看看他，好难过，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把食物放在一旁的地上，轻轻对他说：
     “我要走了，你不吃东西不行的，我把它放一边，你饿了就吃吧，不过，还是趁热吃比较好。”
     回到了家，我心里仍然在想着那个乞丐，妈妈说，他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的，我们尽了力，他不肯吃也没有办法了。第二天一早，我又跑到桥边，发现，食物还是原封不动的放在地上，可是那个乞丐，却不见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就连妈妈也说，以前还会不时见到他在翻垃圾，可是那晚后，却再也没有他的踪影，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了。直到现在，我还会想，如果那晚，我可换个说法，不要让他觉得我在施舍，结果，会不会好点？不过，这个答案，是不会再找得到了。
     还有一次，是我初二的时候，一天中午放学，我与几个同学一同骑着自行车回家。在校园外，有一段好长的弯曲的路，出了这儿，才会到达大路。就到快要走完这段路时，一个同学气气的叫了声：
     “幸好没压到，那个死乞丐，哪个地方不好躺，偏要躺在路中央，压死他就麻烦了，幸好我车技不错，闪得快！”
     我一听，急急回头看向后方，果然，在左后方有一个年老的乞丐趴躺在路中央。我刚才只顾着与右边的同学说笑，都没有见到， 我停下了车，就想再倒回去。
     “哎，小旖，你想干嘛？怎么突然停住不走了？掉了东西吗？”
     同学们看到我停了车，也跟着停下，一边问我话，也仍在笑着刚才的那个同学。
     “那个乞丐，好可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我想回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你们等等我好不好？”
     “你不要傻了，他那么脏，而且也过了这么远了，不要回去了。你看，好多好多人呀，你跑回去看他，明天准上校园报头条，会给全校笑死的。走吧，回家吃饭更好呀！”
     同学们都在劝我，我看了看四周，放学时分，人多得真是不得了，我们几个停在路中，已被过往的人好奇的看了，如果我跑回去，好像真的会引人注目。我咬着嘴唇，心里交战着，回去？还是真的当自己没看到，再走自己的路？可是，不管他，心里总觉得很难过，也会很讨厌自己，我支好车子，对同学说了一声帮我看着，就跑回去看他怎么样了，任凭同学在后头叫着。
     去到他身边，发现这个乞丐，大约五十左右，脸朝下，背朝上的平躺着，一动不动。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放下一点钱，却发现他身边没有任何行讨的工具，如果我放了钱，会不会又侮辱了他？我不确定他是行乞的乞丐，还是什么的。我不敢叫他，因为身边不断经过的人，都在奇怪的看着我了，有些还在窃窃私语了，都在谈论着我和他。我觉得很羞，脸也在发烫，对着他，也没有办法，心内挣扎了一会，终于受不了众人的眼光，跑回放车的地方推了车就走。
     “哈哈，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问他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喝杯茶吃个包呢？怎么样呀，他有没有死呀？见你跑回去，是不是很感动？”
     同学见我走了，也跟着追上来，在我旁边七嘴八舌的笑道。虽然明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他们未必有恶意，可他们的话，他们的笑声，仍然令我觉得恶心，也让我痛恨起自己的胆小懦弱，让我觉得对那个乞丐内疚。
     我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布满泪水的脸，哽咽着对他们吼道：
     “我讨厌你们，你们还是不是人呀，呜，人家都那些么惨了，你们还笑他，你们还有心吗？我不要和你们玩了，我讨厌你们！”
     喊完，我就拼命的骑开，不愿再和他们一道，任他们在后如何叫我。
     过了几天，我接受了他们的道歉，可是我的内心，却觉得和他们疏远了。我不知道，我到底痛恨的是他们，还是自己，可是，对那个乞丐的内疚，直到多年后的现在，想起时，仍然会觉得自己好坏，好没用。
     现在的我，虽然仍然觉得乞丐可怜，但再看到，却已没有了以前的那份揪心。因为，四年前，有一群乞丐让我看到了一些事实。
     我家那边，有一座很著名的佛寺，每次亲戚从远方来，都会伴着他们一同去礼佛，求个平安。在佛寺的门前，有着一大群乞丐，各式各样的，男女老少都有。以前去时，我都会早早换好一把零钱，每个乞丐给一些，不管是他们来找我，还是我跑去给都好。我一直很不懂，为什么人们肯花大笔大笔的钱放入佛寺里的香坛中，却不肯拿一点点爱心献给可怜的乞丐。行善便是积德不是吗？我想，这群乞丐总会比寺里的和尚更需要人们的爱心吧。
     可惜有一次，我挨个给完钱后，看见一对年老的乞丐站在另一边，也不来讨了，只是在说着话。我慢慢走过去，心想他们不来讨我给就行了。走近他们，发现他们准备吸烟，那个女乞丐拿出一包新三角五开了，递一根给男的，男的接过说道：
     “今天怎么样呀？赚得不错吧，人挺多的，我看你一定赚得不少。”
     “没有，一般般吧，才拿了个三百多，你呢？我看你和我也差不多，老了，不够他们讨了，每次冲不上去，少赚了不少。”
     “对呀，也是一般，口渴了，喝点东西吧！”男的说完，就走向一边的小卖部中，拿了两瓶可乐，那老板也一点不觉得奇怪，一个给钱一个收钱利落得很。
     我呆了好久，直到家人叫我过去，我非常急切的对他们说刚才的事，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感到很大的震撼。原来，这是大家都清楚，都想过的事，只有我，看不清而已。
     自那次起，我，不再相信乞丐，从那天起，我见了乞丐，都会继续走自己的路，不再去管，不再去想他们有多可怜。
     朋友们对我说，这是我长大了的一个象征，可是我知道，自那时起，我的心，遗落了一点东西，到底是什么，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