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是黑色的树丫,广袤的雪原,一切如同电影胶片般飞速滑过,如同幻觉。
他记得那年是在火车站,第一眼看见那个蜷在行李中的女孩子,埋在浅棕色头发里却明亮的目光那么直接的穿过人群注视在他脸上。
然后,他背对着阳光走向她。
鸢是晚到的新生,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终于感受到北方狂烈而干燥的空气。烬看见她无措的蹲在行李堆中,左手腕缠着黑线和银手镯。鸢,他叫她的名字,跟我走。她闷不吭声的跟在这个白色棉布衬衫后,看着烬的背脊,肩胛的蝴蝶骨,在北方明媚的阳光下,如同要绽开的翅膀一般。
记忆人声鼎沸,仿佛一切都只有车站那一幕是真实的。很模糊那些关于她的片段和过往是否存在过,可却总忍不住在心底一一描摹。
就这么简单,总只跟在烬身后,有时候会故意踩他的鞋跟,然后一脸得逞的看他无辜的表情。
鸢就可以是这么天真而寂寞的女子。
她会喜欢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写粉笔字,侧耳倾听它们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
他一直想知道鸢究竟在黑板上圈圈点点的写了什么。
但他想,其实鸢是一直都恐惧爱情的,她说,这世间的爱情只有两种结局,哭着怀念,或笑着厌倦。任何一种,都会让人失望。她不喜欢那样的量变,觉得是一种缓慢的腐烂。
这样的决绝让烬觉得害怕,一次在没有人的走廊经过,听见教室里粉笔的写字声嘎然停止,随之而来的是低沉而短促的哭泣声。鸢是这么乖癖而脆弱的孩子,想起平日里她人前如花的笑魇,烬无力的靠在教室外的墙壁,抬头看见透明的教学楼顶,有白色的鸟群飞过。
其实念大学的时候就看过一场电影,鸢还记得那个座位号,17,既圆满又残缺的数字。烬在散场后站在自己面前笑着重复了电影里的对白“爱情是有时间性的,最可怕的是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她刚要笑他现学现卖,却瞬间抬眼看见他阴郁的脸庞,我早已有女朋友。他说。
那场电影,匆忙跑去放映厅没来得及看开头,于是两个人便玩笑似的也不看结尾就真的离开了。
其实鸢并没有渴望过什么,她是恐惧责任的,被动的责任若是沉重的翅膀,不会带来飞翔,,只有无法飞翔的压抑感。那么一切就都是未完成,情愿让爱情在心中老去,也不要爱情在手中死去。
所以烬就狠狠的说,你就是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鸢没有说话,冷漠的看着他。
有人渴望,有人失望,于是我们学会隐藏欲望,因为害怕会绝望。
所以,不相往来。
毕业后各奔东西。烬再次看到鸢是四年后,竟依然是把眼睛埋在头发的女孩模样。
她在酒吧当主唱。还是没有化妆的样子。两个人就这么再次看见了对方,一如那时在车站的嘈杂。然后他在下面站起来,鸢看着他停止歌唱,乐队还在伴奏,台下顿时骚动起来。烬想也没想走上前,跟我走。
她在他面前抽烟,是骆驼。
鸢说,这是你当时最爱的牌子。
烬曾喜欢在教学楼一层的玻璃立体门里抽烟,那是个很封闭的空间,鸢就倚在玻璃门上唱歌,可以听到轻微的回音。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不由分说的让我跟你走。你就是这样的人,以为自己可以决定一切吗?
那你呢,不一样让人觉得害怕。想什么是什么,也不知道你要什么。
记忆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当一个人住进你心里以后,它们就会肆虐的在事过境迁的地方生长。而我们都是怯懦的孩子,总对心里的声音置若罔闻。
其实你知道吗,烬,你是我生命中的劫难,从你在火车站看见我开始。
他的笑容温暖而沉钝,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向她步步逼进,说,跟我走。那时候的鸢只身来到北方念大学,没有人指给她方向。
而他,就像是一场救赎。
当时父亲打来长途告诉鸢,爸爸要结婚了。她想,欠父亲这么多年的孤单终于可以结束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和小孩会住进家里,而鸢,也可以就此放心离开。或许,家里会开始像正常的家庭。
鸢就像一段过往。
她跟他去他家。
鸢看见照片的女子有惊人的曾似相识感。深棕色的头发挡不住明亮的眼眸。
她是我前妻。烬平静的点烟。我对她是一见钟情的,因为有惊人的曾似下相识感。她喜欢吃苹果,喜欢学日本女人跪着擦地。她还喜欢没事画漫画,画不好群摆,就会急到抹眼泪。
鸢看着他眼里模糊而温暖的伤痛,并没有幸福的痕迹。
我却一直在亏欠她,越爱她就越是一种亏欠。烬说,鸢,你明白吗?
因为我爱的她是一个影子而已,一切的开始只因为她的曾似相识。曾似相识的另一个人。
当她知道这种替换的悲哀后,立即选择离开了,她终究和你不一样,她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子,永远目的明确的活着。
而你,鸢,你暧昧而伤痛,奋不顾身的热情能毁灭自己的幸福,你明知道我当时已有了爱情却仍能像一个少女般天真的付出你的热情,尽管,你的所谓付出竟根本没有目的。
鸢顿时感到心底的刺痛,爱情是有时间性的。为什么这样一句话可以像魔咒一般将命运掌控。为什么在人群中,我们总遇不见错过的人。
鸢想起烬在很久也有过类似的场景,他就站在她面前。
她是我的责任,烬的眼睛里总有一抹沉钝与浑浊的微笑,我曾被人追着打,她伏在我身上挡住别人,她一直没有哭出来。
鸢安静的听着,像看一部看过的电影,如何的惊心动魄也像那晚的月光一样恬淡。
那个在车站背对着阳光向自己走来的男孩说,爱情是有时间性的,最可怕的是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鸢没有难过,一如往常听他在大学公共课上的点名。只是,烬再也没有点过自己的名字,却能准确的像老师报出她每月的出勤率。
当时就正如他所说,鸢不知道自己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却仍像一个少女般奋不顾身的梦幻付出热情。
年少的爱情大多是直接而无力的。而鸢,她在寒冷的雪天跑到烬的宿舍楼下,父亲的长途让自己觉得自己变得不再被需要,她挂下电话边狂奔,而他也是与自己失之交臂的人,自己的喜怒哀乐与他并无交集。
烬不知道这个独自无助的女孩,却知道她的倔强与奋不顾身。这样的女孩总让人出其不意到害怕。
他无力解救,他无法理解那个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哭泣的女孩,看不透她深埋在头发里的眼眸。他害怕一场沉沦,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转身离开。
于是两个人就晚上在鸢唱歌的地方见面,烬听这个当初在车站见到的女孩一个人唱着各式各样的爱情故事,然而,尽管这些年她始终没有让爱情靠近自己的心脏。
她已经能够轻松的化解尴尬,平淡如水的结交着身边的人。不再需要他再像当初一样在她又不小心说错话时饭桌下踢她的脚,不再需要在人后抚平她受的委屈。她不再莽撞锐气,不再直接暴烈,她似乎长大了。
烬说,最后一次,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我们的青春就这样在等待与错失中逝去,当一切事过境迁的时候,那些过往就会如同幻觉。
你知道吗烬,你是我生命中的劫难,我注定要开始一场漫长又毫无目的的等待,我并不知道是否想和你在一起,却又总奋不顾身的跟你走。
我有严重的北方情节,我一直盼望着一个北方男孩能带我去北方,他可以主观臆断不假思索的就走过来拉住我就说,跟我走。
我等啊等啊,从年少莽撞到心平气和,责任和情感纠缠太久,终会互相伤害。第一次和第二次,我没来得及在她们之前出现,都是我错过你,而现在,是你错过我。
我不再是那个能仰头看你就跟你走的人,虽然我终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烬,我只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爱上一个人,然后离开他。情愿爱情在心中老去,也不要爱情在手中死去。
我已承担不起,那些关于你的过往,那些只属于你的故事。
有过一场年少的梦想与幻觉,都已足够。
烬低下头,没想到,我带不走你了,我只好一个人去北方。
鸢,终于转身,迎着阳光离开。
他想起那个在车站人群中惶恐的少女,她总是故意跟在自己身后踩自己的脚后跟,邪邪的抿嘴一脸得逞的笑,她会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一个人写粉笔字,她喜欢蹲在玻璃门里唱歌,她会突然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朝自己狂奔。她是勇敢的直指人心的女孩,却盲目而脆弱的没有方向。她有着无法理解的孤单和伤痛,她又可以单纯而甜美。
她是鸢,执着任性到可以飞坠千里的女孩,她可以不由分说的跟自己走。
她以为烬可以让自己停留,于是虔诚无比的等待。
没想到最后,却是他没等到她。
烬在开去北方的火车上一个人,车窗外是黑色的树丫,广袤的雪原,一切如同电影胶片般飞速滑过。
他展开她最后给他的也是唯一的一封信,洁白的纸上,用眉笔,清清楚楚的写着,我很想跟你走。
原来,她还是当初那个在车站的女孩子,从用粉笔写着,到用眉笔写着,她始终的爱情。
可是,是烬,在最后一次,没有那么不暇思索,他不再当初那样,对那个蹲在车站里的女孩说,跟我走。而是问她,还愿不愿意。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不由分说,就自己决定了她的方向。
劫难,从这个车站开始,注定的相遇与分离。
两个人终究还是错过。
一切终成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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