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员和他的猫

面对黑色的屏幕，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开始发出光芒。寂静的房间里，电源风扇的马达发出轻微的鸣响。伴随着键盘轻快而清脆的敲击声，一行行简洁漂亮的代码跃上屏幕。

屏幕微弱的光亮下，能隐约看到这个狭小房间里几件简单家具的轮廓：一张床，一个放满书的
书架，一个同时用来吃饭的书桌，之所以知道它还用来吃饭是因为上面的鸡骨头还没有收拾。书桌上放着一台液晶显示器，显示器旁边放着一台微波炉、咖啡和茶，主人只喝茶，咖啡是给他只喝咖啡的朋友准备的。

房屋的一角堆着没洗的衣服，衣服旁边是喝剩下的饮料罐，再旁边是垃圾筒，看起来已经装不下了，然而垃圾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堆在上面并且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垃圾筒再旁边就是书桌（兼工作台兼饭桌）了，因为主人希望扔废物这样的东西不要打断自己的工作。鸡骨头没有处理的原因是垃圾筒在右边，而鸡骨头却吐在了桌子的左边，因为右边放着鼠标。

程序员住在一楼。墙壁那边开始传来房东的鼾声，这栋楼已经睡了。然而，在这个小屋唯一的一扇窗外，城市并没有睡，远远得，能看到黑压压的建筑群上空被五彩的霓虹灯光照亮，它们淹没了群星，使月亮失色，不知道那下面是怎样的繁华。

一杯热茶冒着腾腾的热气放在桌子上，热气在屏幕不同着色的语法高亮照射下变得诡异。
主人喝了一口茶，轻轻得抚摸了几下腿上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原来那是一只纯白的波斯猫，主人很喜欢猫，因为他觉得猫和自己很像，总是形单影只地走在灰暗的角落里，到了晚上眼睛才放出光芒。他对别人说，自己是属虎的，虎其实不过是大一些的猫罢了，其实自己算是属猫的。

他从不对别人说这是他养的猫，因为他认为猫从来是不需要什么人来养的，它们从来都能自己养活自己。他只是定期送她去宠物店洗澡。他对别人说：Ruby是我的朋友。（注：Ruby也是一种编程语言）他从不给Ruby买猫食一样的东西，因为Ruby晚上会自己出去觅食，所以这个上世纪80年代的小区是邻近几个小区中老鼠最少的一个。他的朋友们来到这个要给他打至少6个电话才找得到的破地方时，总是会劝他搬家。然而他总是会这样回答他们：恐怕有点吵，再说了， Ruby吃什么？

这时，Ruby突然站起身，跳了上程序员的肩膀，然后她跳上桌子，把茶打翻了，然后又跳下去，打翻了垃圾筒。“Oh, G!”程序员赶忙站起身，裤子才没被全部弄湿－－他并不担心键盘，因为有Ruby以后，他的键盘和鼠标就换成了防水的。


Ruby在门口回头看了程序员一眼，轻轻地叫了一声。程序员冲她努努嘴，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提醒我收抬桌子和垃圾的。去吧，小家伙，祝你吃得好。”他这样说并不是自我安慰，因为Ruby总是在屋里成这个样子的时候才会打翻茶杯，否则她会小心的避开。Ruby又叫了一声，从猫洞跑了出去，为了开这个猫洞，程序员没少和房东废口舌。而他正是为了方便Ruby出入才搬到了多少有点臭的一楼，因为垃圾堆就在外面。

程序员收抬了桌子，把垃圾打了包，重新沏上茶，开始继续工作。有时他会想，如果有个女人来帮他做这些就好了。这个屋子里曾经有过女人，也只在那段时间里，他的胡子总是超不过两毫米，而且他会每天洗脸。可现在，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洗脸的时间了，他的头发长到了肩上，胡子也已经像山羊了。后来，那个女人离开了。他想，没几个女人会愿意一直呆在这个鬼地方。

在黎明的时候，他给大洋彼岸的boss发了一封邮件，里面是这个软件模块的bug（缺陷）。
程序员起身，伸了个懒腰，他望向窗外，东方刚刚发白，他把两块玉米糕、一杯牛奶放进微波炉，一会儿房东会按惯例送来两个煮鸡蛋，为此，程序员每月要多付300块的房租。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程序员从猫眼里看了一下－－他和猫一样谨慎。房东已经把鸡蛋放在了门外的小台子上。他上了趟厕所，开门去拿鸡蛋－－一般这个时候Ruby都会回来。
然而今天却没有。
Ruby有时候会晚一些，程序员吃了早餐，等着Ruby。一般他要看到Ruby进家才睡觉。
他打开自己做的邮件客户端，查看邮件，并且回复那些他认为值得回复的－－一般这件事都是在他睡起来之后还没完全睡醒的时候做。
然而Ruby一直没有回来。

很多天过去了，Ruby还是没有回来。

程序员最终在朋友的劝说下选择了搬家，他觉得，没有了Ruby，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让他留恋的东西。他习惯于每天早上看着Ruby回家，每个星期送她去洗澡－－那是常常是他一个星期唯一一次走出院子，那时他会去游泳或者打球，等他运动完时，再回去接Ruby；他习惯于Ruby在屋子乱得不能行的时候提醒他收拾；他习惯在下午工作的时候，Ruby卧在他的腿上，或者蹲在他的肩头，他一遇到难题就会抚摸Ruby的小脑袋，而就在这时，他总是会发现解决问题的思路；每当Ruby从他身上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该动一动了，他很多朋友由于久坐，腰都不大好，当他们揉着腰向他抱怨说程序员真是毁人的工作时，他总是说：因为你们没有Ruby。

他做了一个不出名的大学里的计算机老师，因为他喜欢这个校园，他想，如果有一天Ruby回来找他，在这里她依然能够找到吃的。

他搬进了老师们的公寓，依然住在一楼。除了上课外，他依然为他国外的雇主测试软件模块，通过网络与有着不同颜色皮肤和眼睛的同事合作，他通过视频会议和他们交流，他不但做设计，也亲自编码，因为他觉得那黑色的屏幕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也和他各国的Hacker朋友们在网上一起开发免费的软件，并让自己的学生也成为开发团队的一员，他把传统的黑客精神播种到他教过的每个学生心中。

然而他的屋子不再混乱，他不再昼伏夜出，也不再吃6块多钱一个的煮鸡蛋。因为他的生活中多了一个女人。后来，他们结婚了，他的朋友们都说：你终于上路了。
程序员在写程序的时候依然经常遇上难题，这时他依然偶尔会习惯性地摸一下大腿或者肩头，然而Ruby已经不在那里。他的妻子问他手在天上舞什么，他总是说：哦，胳膊有点不爽，动一下。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几年过去了，一天，程序员和妻子带着他们的孩子去游泳，在回家的路上，程序员看到了那家宠物店，他又想起了Ruby。他让妻子和孩子先回家，妻子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我想回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妻子说，我们一起去吧。

于是一家三口一起走进了那个破旧的小院子。程序员以前住的楼房现在已经搬空了，只留下一个空壳子，上面写了很多红色的“拆”字，一种破废的气氛。

程序员一手拉着妻子一手拉着孩子回到了自己以前住的小屋子。屋子的门开着，他走进去，里面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显得更破旧了。

“爸爸，你看！”孩子拽着程序员的袖子说道，“小猫！”

程序员回头一看，一只黑白斑纹的小花猫从门外轻轻地跑过，他追出去 ，小猫在楼道的尽头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跑了出去。

程序员放弃了追赶，猫从不追赶朋友，只追赶猎物。他用一句话来回答妻子疑问的目光：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叫Ruby，她是一只猫，白色的波斯猫。

“可刚才那只猫是只花猫啊。”妻子说。
“是花猫。”程序员说，“不过也是波斯猫。”

当他们从小楼里出来时，程序员听到了一声轻轻的猫叫，他转头看去，一只白色的波斯猫正安静地望着他。身后是刚才那只黑白斑纹的小花猫和一只纯白的小猫。
“Ruby！”程序员叫道。
Ruby轻轻地走进了几步，她的毛已经脏了，眼睛里现出疲惫的神色。程序员看着Ruby，不知说什么好。这时，一只黑猫从一个墙洞里钻出来，轻轻地唤了一声，小猫们立刻跑到了它身边，程序员看到黑猫身边还有几只小猫。孩子说道：“爸爸你看，这么多小猫！”

Ruby看了看程序员，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程序员说。
Ruby停下脚步，转身对着程序员。
“原来你去寻找另一半了！”程序员蹲下身来，张开双手，“我早就想到了。你瞧，现在你有家了。”
Ruby轻快地跑过来，跳上程序员的膝盖，程序员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喃喃道：“其实你是不想脱累我才离开我的，是么？……你瞧，现在我也有家了。”Ruby轻轻地哼着，“我们现在住在X大校园里，我们每天晚上都出去散步……我好想你啊Ruby！”Ruby温柔地叫了一声，跳上程序员的肩头。
程序员抚摸着肩头上的Ruby，他的妻子突然发觉丈夫的这个动作她很熟悉，她突然有了一点酸酸的感觉。
“爸爸，我也要摸摸小猫！”孩子说。
程序员把Ruby从肩头抱下来，对孩子说：“来，摸摸她的小脑袋，你会变聪明的。Ruby你看，这是我的孩子。”Ruby很乖地伏在程序员膝盖上任由孩子抚摸。这时，妻子也蹲下来，轻轻地摸了摸Ruby的后背。她看到，丈夫的表情有些僵硬。

这时，墙洞处的黑猫又叫了一声。Ruby站起身看着程序员，意思是我该走了。
“记住抓了老鼠要注意它有没有被药到再吃，知道没？”程序员轻轻地说着，眼睛湿润了。Ruby叫了一声，跳下程序员的膝头，朝自己孩子的父亲跑去。

Ruby在洞口又回望了程序员一眼，消失在墙洞里面。程序员大声喊道：“当心孩子不要被别人抓走！我会想你的！”
“爸爸，小猫听得懂么？”孩子问。
“懂的，当然懂的。”程序员说。
“有空来找我们玩儿！”孩子冲猫消失的地方喊道。

回家的路上，妻子把头靠在丈夫肩上，轻轻地说：“讲讲你和Ruby的故事吧。”
程序员慢慢地讲着，最后傻乎乎地说：“也许Ruby哪天真会来找我也说不定啊！”

一天，程序员下课回到家，看到门前很脏，妻子正在打扫，而他惊奇的发现，门的下方多了一个猫洞。妻子笑着回答他疑问的眼神：“你不是说Ruby哪天会来找你么？我请工人打了这个猫洞……说不定哪天我们回来就能看到她了。”
程序员的眼睛放出感激的光芒：“我该怎么谢谢你才好？”
妻子说：“你要像爱Ruby一样爱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程序员一把把妻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