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才是永远的归途

他不再回自己的家，故土也不再认识他。

    ---------《约伯记》

    她已经不记得离家多久，好像窗子上的那盆酢浆草花开了好几个春秋，那是她来到这个城市种下的第一个希望。粉红色的小花点缀在花朵形状的绿叶簇里，星星点点的样子如同夜空闪烁的星。

    现在想来，那时的感情都太天真，容不得半点污垢，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而自己是正义的拥护者，正直不输屹立的松。芙颂十六岁那年无意中透过门缝窥见了母亲的秘密，从此踏上了不归的旅途。

    躺在母亲床上的人芙颂并不认得，只看见母亲妩媚的笑蔓延到她已经看得到细微皱纹的眼角，她整个人匍匐在那赤裸着地男人胸前，曾经 哺乳过芙颂的奶头紧凑地搭在男人黝黑的皮肤上，一只大手在母亲张开的大腿上下移动。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门边有人偷窥，芙颂却感到一阵窒息似的紧张，她紧张得 眼里涌出了豆大的水珠，紧张得指甲下触着的皮肤渗出点点鲜艳的红色来，紧张得她差点儿想冲进去给生她养她的母亲几个响亮的耳光，或者干脆拿出床头柜右边的 第二个抽屉的那把瑞士军刀----割掉母亲的喉咙算了，让从喉管奔涌而出的鲜血洗清她的罪孽。她转身走掉了，故意把门边附近茶几上的瓷瓶摔在地上，在它即 将发出清脆声响的脆片落地之时，她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被巨大愤怒和羞耻关上的门“砰”地闷哼了一声，大概她的母亲已经听到。的她的父亲昔日是一个风流浪荡 的男子，在街上遇见相熟的年轻姑娘，必然是要调笑几句的，每回若被芙颂看见，自此好几天都是完全不理他父亲的，后来慢慢地变见得少了，她为此高兴了许久， 为自己拥有一个美满的家。芙颂所有欢喜的一切，在这个狭小的门缝里，被她赤身裸体睡在陌生男性躯体上的母亲给赤裸裸地打碎了。

    后来她便走了，不顾百般讨好的谄媚的母亲的脸，不顾出差在外的无辜的父亲，离开了那个芙颂以为的肮脏的家。她自己都为母亲感到浓 烈的羞耻，这羞耻感来得太猛烈，使芙颂全然忘记她可怜的父亲，忘记了一个单薄的她怎么面对一个庞大的世界，忘记了她所要面临的危险其实比羞耻更可怕。

    可是她还是走了，经历了很多对于一个十六岁女孩来说更肮脏的无法言喻的事，差点儿被卖去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深山老林里的村子当 专生孩子的生产工具，差点儿被恶心的中年大叔猥亵了，幸好都只是差点儿，那些无法言喻的事，那些这个社会所不能示于光明前的地方，想必你我也是有所耳闻 的，小小的芙颂经历了很多，终于撞见了一个好心的老板娘，在小饭馆里当起了端菜洗盘子的小服务员。

    如今二十三岁的她还没有结婚，好心的老板娘移居去了国外，帮她的大儿子照看小孩，芙颂包下了那家店，成了年轻的老板娘。有时去附近大学的哲学课上旁听，那个班上的男生都是她饭馆的常客。

    秋风有一点儿凉，她收回酢浆草上纷扬的思绪，站起身，下了一个决定：回家。她也该回去看看自己早就已经准备原谅的母亲，也该为自己的不辞而别，为这些年的杳无音信，为她的幡然醒悟给父亲磕上几个响头。

    芙颂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一天一夜的车程，她一腔感动，只有那个时候，经历过世间冷暖的她才那么深刻地明白：只有回家的路，才叫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