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爸爸是爷爷
文/余聪
走在路上，突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爸爸的爸爸是爷爷！”
这是一个孩子在用洋洋得意的语气告诉他的母亲。就那一瞬间，心突然动了一下。爸爸的爸爸当然是爷爷，我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相信在若干年后，我的儿女们也会用这种绕口令似的方式，用稚嫩的声音告诉周围的人：爸爸的爸爸是爷爷！
就这简单的一句话，隐藏的却不仅仅是一种亘古不变的亲情。
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爷爷用父亲教育我的方法教育父亲，爱护父亲。父亲长大了，父亲结婚了，于是有了我。父亲便用爷爷教育他的方式开始教育我了，尽管中间会搀杂一些现代一点的思路，但那个魂并没有改变……我长大了，又有了自己的儿女，又开始了同样的循环。
这根亲情的接力棒就这样一代一代地传承着，除了亲情上的称呼，它还承载着那份浓的化不开的爱。
春节时回家，蓦地发现父亲说话办事小心起来了，他再也不会对我的懒觉大呼小叫了，他也不会声色俱厉地教训我。这一点点的变化，却让我感到空前的不安，小时候，再到后来的中学、大学，父亲都是吆喝我的啊！
“起来，怎么还不起来呢？”
就这一句话足以让正在睡懒觉的我从梦中惊醒，然后在3分钟内站到他面前，洗脸，刷牙……
那时候的成绩一直是优秀的，但我敢肯定，我不是为自己而学！每一张成绩单，每一个名次，每一次的努力，仅仅为了换来父亲的一个笑脸。兄妹三人中，我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所以，在父亲醉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不敢放肆），我们围拢在他周围，肆意地开着玩笑，也佯装酒醉地跟父亲说着酒话，那时候，父亲便不无得意地告诉他身边的人：
“这是我的老大，指望老大着呢，成绩一直是乡里的前三名……恩，这黄毛丫头是我的老二，人就是老实了点……这就是老三‘垫窝儿’啦，最小，不大说话……”父亲介绍这些的时候，我们几个其实并不能理解他话语中的别样含义，只是觉得幸福，就那样，磨磨蹭蹭地像小猫一样赖在父亲周围，要知道父亲可不随便跟我们这样说话的。
也就是在父亲酒醉的时候，我们才会叫他一声“爸爸”，才敢挽一下他的胳膊。
说起叫一声“爸爸”，这是每个父亲的权利吧！多简单的事情，但到父亲和我们几个之间，就变的非常困难了，我们甚至不敢正眼望他一眼，那阵势就是臣子见皇帝样子。要是遇到非要我们跟父亲面对面说话时，比如学校收学费或有老师要通知家长等等，母亲就成了传话筒，我们也习惯了这样一种步骤。
那时候最最期待的一件事情就是希望父亲喝醉，越醉越好！父亲一醉酒，便忘记自己是充满威严的父亲了，他的温柔能让我们几个感觉到父亲是兄弟，他的妩媚却让我们感觉到他应该是母亲了，尤其对我们几个，又是给零钱，又是前前后后地把我们仨装在自行车上，他摇摇晃晃地推着自行车满院子转悠，奶奶和妈妈则在旁边做保镖……
时光就这样在我们的生命里静静地流淌着，它就像屋后面那条小河一样，不分昼夜地奔腾着。就这样，我们长大了，父亲也老了，几乎是一夜之间，父亲的额头秋霜尽染！
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吆喝着让我们做什么事了，现在说话的语气变得更像是一位旧时的管家：
“聪儿啊，起来吧，吃完饭再睡也行啊，不吃饭你这懒觉睡的也没滋没味的……”
我在冬天的被窝里“哦”一声后又睡过去了，当父亲从外面干了两三个小时琐碎家务后，他料定我还没起来，于是再叫一次。声音依旧那样平和。
等我睡眼惺忪地起床后，父亲有点嗔怒。但他始终没说什么，见我笑了，他也跟着呵呵一笑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能睡的人！
其实，早在我生病那一年，父亲就改变了他的强势，再到后来，妹妹出嫁了，弟弟也参加工作了。他越来越珍惜和我们在一起的机会，有时候，我和父亲，静静地坐在炕上，一句话也不说，他抽着烟，我也抽着烟。两个男人啊，还能说什么呢？
一年一次的春节，一年一次的全家团员。父亲怕呀，要是那个楞小子不开心，那就是一年的事情，人都老了，还得罪那人干什么呢？往后要是有了媳妇，指不定会怎样呢？
这是父亲不无担忧地告诉我们的原话。
后来，我们承诺一定给他找一个他看得上的媳妇……这事说起来可笑，父亲小心翼翼地从每一次的电话里打探，父亲兴致勃勃地跟母亲讨论着三个儿女的婚嫁……将近花甲之年的他，为了儿女的幸福，变的没有条件了。
一个月的退休费，你们谁想要，开个口吧，拿去就是。
刚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有次父亲喝的半醉，他在解释自己“抠门”的原因：“儿子们那，你说我省钱干什么？死了能带到棺材里去？省多少都不是你们的吗？现在……你们还真是孩子，没长大，给多少，挥霍多少，两个儿子的大学至少是10万……到现在还说我‘抠门’，真是没有良心！”
的确，父亲省吃俭用了一辈子，每一分钱似乎都是为儿女们准备的。
春节在家无聊的时候，我给父亲讲了听来的几个父爱母爱的故事，他笑着说，你们只记住了书上的，却没记住自家的。于是，父亲给我们重温了他的父亲，我的爷爷的故事。
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生产队正兴旺的时候，土地归生产队所有，劳力要记工分。爷爷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嗷嗷待哺，虽然年龄大小不一，但真正的劳力却只有两个半——爷爷，奶奶和大伯（算半个劳力）。两个半人的工分怎么能养或一大家子人呢？
爷爷有办法。
他趁生产队闲下来的时候，半夜半夜地扛着铁锨锄头到三十里以外的深山里开荒地，那些个荒地后来被奶奶命名为“救命荒地”。大概15公里的山路，来回光是走路就得大半天时间，那里狐狸豺狼经常出没，当然有不少爷爷跟狼的故事，这是后话。
爷爷通宵达旦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于在远离生产队视线的深山里开了一片荒地，种上了土豆，然后为了保存土豆，为了和野兔野鸡们争夺土豆，他还特意打好了土窖，等到冬天，借着追兔子的名义，寒冬腊月的，爷爷穿着那条挂在半腿上的“七分裤”，踏着那双“张着大嘴”的破棉鞋，一趟又一趟地穿梭在家与深山之间，我的父亲、伯父和几位姑姑就是这样喝着土豆汤挺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还有一次，爷爷偷偷地在自己开的荒地里种了些小麦，很有收成，然后又花好几个半夜将小麦运到家里，再用自家的石磨磨成面粉，又偷偷地搬一口大缸藏到附近山洼的一个小窑洞里，用塑料盖好，上面铺上土草。
每一次，家里的几个儿女们嚷的厉害的时候，爷爷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些土豆，变出些白面，那是何等庆幸的事情！
可是，天公不做美，一次雷雨带来的山洪彻底冲跨了爷爷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救命荒地”，也冲走了他埋在山洼土窖里的白面……
父亲说，那次爷爷哭了整整一宿。全家人都在哭。因为他们知道，爷爷的“魔法拐杖”被山洪冲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想吃白面吃白面，想吃土豆吃土豆了。
“那几年，总算过来了。”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提起那些往事的时候，总是这么一句话，末了再加一句：
“你一个伯伯还是走了……是饿死的……”
家里人都无语，还能说什么呢？我那位夭折的伯伯是父亲的哥哥，爷爷的儿子，我虽然没见过面，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那种撕心的痛我能从爷爷和父亲的脸上读出来！
父亲讲完了爷爷的故事，又想讲他的故事，因为父亲也老了，他何尝不想证明自己也曾那么深地爱过我们！
弟弟在一旁抢过父亲的话头说：“爸呀，你别讲了，我替你讲，你补充，哥哥姐姐记录啊！老妈做顾问吧。”
父爱的故事很多，我们几个争先恐后地抢着说，每一个人理解的又不同。在我看来，父亲对弟弟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可是弟弟到现在还记着呢。比如，有一次，父亲因为弟弟一个无关轻重的撒谎而痛打一顿，从那以后，弟弟再也不撒谎了，他半开玩笑地说，这是影响他前半生的一件重大事情。
我们都笑了。
妹妹是女孩子，父亲很少动手打她。但给她的感觉却很多，比如有一次，她到西宁打工，刚送到一家服装学校不久后，父亲去看她，大老远地，她见到父亲就哭了。后来，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父亲就哭。
我们都“呵呵”地笑着，空气有点凝重。哭什么啊！那就是爱，当最亲最近的人，他的身影出现在陌生的环境里时，你能不激动吗？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忽略了亲情，我们都忽略了父爱，母爱！离开后，我们也长大了，也知道了父亲母亲的爱与我们的生活是那样的密切。
可是，为了生活，为了发展，我们一个个离开了那片古土。留下了父亲母亲的身影，在山涧、在村头、在我们的梦里、在每一个电话里……我们总在给自己承诺，给父母承诺，等赚够了钱，要么把老人接过来，要么给老家找个保姆，逢年过节的，我们去乐呵乐呵。或者，等我们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就给父母寄点东西，敬点孝心……时间对大家都是公平的，父母还能在原地等我们多久呢？
耳边一直回荡着那首熟悉的《父亲》——“我的老父亲，这辈子做你的儿子，我没有做够，央求你啊，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我的老父亲！”
突然，就泪流满面！
成长的代价是父母脸上的沟壑啊！如今，岁月的沧桑与生命的年轮毫不保留地镌刻在你们的脸上，我的老父亲，我的老母亲，这辈子，还有多少年？！你们还能等得起不孝的儿子吗？
爸爸的爸爸是爷爷（转自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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