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了我原本熟悉的一切
在郑州新通桥的街头
有一个卖西瓜的孩子
紧随着叔父的身影，在清晨的车流声中
就着搪瓷的脸盆，用清水涂抹着稚嫩的脸庞
用有神的眼睛，张望着，怅惘着，怀想着
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四下里奔忙
那时候的日子既简单又快乐
只记得最好吃的，就是每天收摊之后的
一脸盆子散装啤酒，热乎乎的鸡蛋
有时候还有对门水上餐厅里的炒虾
当然还有叔父的关爱，和呵护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世界，和懵懵懂懂的城市
郑州是一个很大的县城和商埠
我只知道我们的西瓜是从杏花营进的
每一个都是那么甘甜和香洌
所以至今我吃西瓜的时候
都要啃得干干净净
啃到青皮才会放弃
我知道这是毛病，我自己的
我梦见了我原本熟悉的一切
在铜川的红矸山上，我和我的伙伴们在山上巡游
所有闪闪发光的石块，都会让我们大呼小叫
我们从东山跑到西山，不总是疯玩
有时候也会捡拾些水沟里锈蚀的铁丝、铁钉
等到积攒多的时候卖掉，如此循环不已
毕竟那个时候五分钱可以买一只冰棒
铜川是一座煤城，我们在山上捡拾的时候
我们的老父就在我们脚下几百米的地下
就着烟尘，和大自然，和坚硬的煤层对话
可我每次见到老父的时候
总也没有看到他的一脸一身的煤灰
也许在回家之前
他早已在那个浑浊的大澡堂里
把自己梳理得干干净净
总还有些肥皂的气味
让我至今都觉得
那样的日子还没有远去
我梦见了我原本熟悉的一切
在铜川文化宫的广场上，那个时候真的很大
我的母亲用扫把一遍又一遍地清扫着垃圾
那个时候她总是用围巾蒙着口鼻
要是在冬天的时候，老远就能看到蒸腾的热气
一个月总也会挣个三四十块钱的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骄傲
可我分明看见了艰辛，和岁月的痕迹
让母亲一天天变得苍老，虽然她当时才四十出头
我知道我的母亲的心劲，五个孩子总要在除夕里换上新衣
还要购买学习的用具，哪一样都是要花钱的
我珍藏着母亲的一份也是仅有的一份荣誉
那是市上环卫部门发给她的，上面写着奖励辛勤劳动
那是母亲用皲裂的手，用认真的打扫赢来的
母亲，我想起你的辛勤还有很多
还有你在砖瓦厂的码砖，在红矸山上的大架子车
你的劳动的一生，是最纯净的劳动者的光荣
我梦见了我原本熟悉的一切
在新疆拜城克孜尔水库，那是我命运里的远行
在那里，我见到了最可称为山的山
明屋塔格山上寸草不生，岩壁褐色，伟岸冷峻
在那里，我见到了最可称为水的河
木扎特河裹挟着西天山的雪水，冰冷彻骨，奔腾喧嚣
我曾经连着上了一个月的晚班
我看到的上坝土总是在夜色里
在车灯下被一层层地填埋和碾实
也就是说，那些被深埋的红土从来就没有见到过太阳
每天在工地上奔忙，或是和同事坐在河边休憩
我记忆中的期望，就是盼着浇筑的混凝土不会被炸掉返工
默罕默德的工队干的是粗活，也就是大坝的边边角角
绵阳老向的工队总让人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干的是排水廊道
混凝土泵车猛的一停，我的心就会一沉
不知道何时才能修好，不要在侧墙上留下曲折的冷缝
在除夕之夜，老向说我请你喝酒吧，我说行
但愿那份用求积仪法算出的隧洞开挖方量
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情和一辈子的念想
二十年恍然一梦
我梦见了我原本熟悉的一切
今后的时光也会消逝在梦中
世界的本质依然从容淡定
改变的，也许只是我们的态度
还有点点滴滴的言行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出发的时候
总要不时地把自己的当初回望
回望生命里的那份初衷，那份郑重
那是你的一生里
都会随身带着的，与生俱来的
对这个世界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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