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屋子里冷气依然，传言鬼气森森皆在暗中浮动。他想起昨夜的那般梦境。
梦里她长发青衣一如初见，柳眼细眉，菱唇羽睫，恰似红尘滚滚来，却未染尘埃。那是他最迷恋的她的相貌。
光阴老去，消逝的划痕梦中复现。
他感觉自己坐在不知何方的病榻上。雾气弥漫，耳边有丝丝絮语声。但侧身去寻时却发现四下寂静。她就那样端坐塌前，以他从未见过的亲近模样。旁边立着一个白衣男子，不苟地梳着发戴了帽，医生打扮。那人说他得了什么病，似是绝症。他听那声音隐隐约约地起伏着，却不真切。只知道痛。像是多少年前她伤他的感觉，撕心裂肺。最后他听到一句判决一般的话。那人说，命不久矣。
但他记得自己那一霎的感觉，不是哀伤，而是明白某个灾难终要终结之后的释然。他还记得自己拉开一道长长的笑颜，唇线如弦月，明快得令人心惊心凉。他对她微笑。他看着她的泪眼，对她说，没事的。女子破涕而笑。那星眸使他想起很多年前她的孩童模样，白纱裙，手上挽一朵荷花。那时候粉瓣上的露珠未死，对着楼台上的灯光一直闪闪发亮。那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对他露出颠倒众生的笑容，瞳孔里也像现在这样只容下了他一个人。所以他在释然之后，欢欣甚旧。
输液管滴滴答答地发出声响来，打乱了他们之间静谧而平衡的节奏。于是苍白细瘦的手臂在空中飞快地划过。他将输液管扯下，直身立在低头叹息的女子身前，伸手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容颜。但他终究在还未抵达的时候伸回手来。他索性改换了手的路线。他拉起她的手，向室外走去。此情此景，一如相隔多少年的那段奔逃——但在梦以外的地方，他从未抵达。
一瞬间他被外面的光恍了眼。印象中刚才的房间里亮如白昼，现在却比刚才还要明亮。他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满手都是潮湿的白雾。他觉得泪水被刺得流落在空气中，杳无依靠。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重获光明，他看见他们前方是一片花开似锦的欢陌。他想起那句诗，陌上花开缓缓归，不由得笑容满面。笑眼乱尘埃。他感觉自己重获新生，在死亡的面前。他看见她在茫茫花野上追逐阳光，身姿明媚欢乐。他无力地向她所在的方向走去。却一直没有抵达。他的身体那么痛，但他不忍让她知道。他一遍又一遍看着她的笑颜，一遍又一遍将现实里未及诉说的痴言补全。
他跌倒了。梦境破灭的时候，他终究还未抵达。
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夜。世界是一片黑暗的。但他早已不再单纯恐慌于这般的黑暗。他知道他们从黑夜的最深处来，才能开始新生，最后凋零，由黑暗的洞口归去。
他想起他梦里的痛。[ 究竟要经历多少的痛，究竟要失去怎样的爱，才能抵达你身边。 ]他想起这样一句话来。他想，梦着的自己该是幸运的，正如被仇恨伤害总好过被浓烈的爱伤害一般。病痛，是他的救赎。藉由这些，他才能再次遇见那个属于世界并且只属于世界的她。在那里，即便看到了死神的侧脸，他也是欢乐的。
若是从梦中醒来，只要想起她所诉说的虚幻的梦里的一切，他甘之如饴，安之若素。
他该庆幸吗。爱情晚期，也总好过误期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