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回忆春天

16岁的春天总是烂漫无拘，只有阳光和杏花小雨。

    所以关于春天，记忆总是被那个午后的一地阳光照亮，并浮现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来。

    因为脖子上的一处皮肤老是发痒，爱惜脖子的女孩决定去看医生。在县人民医院一楼的门诊室里，一位年轻的大夫接待了她。大夫让她掀起衣领，看了症状后，开始开处方，告诉她：“这是神经性皮炎，不是你想象的牛皮癣，比较好治。”写完处方，大夫抬腕看表，忽然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你取药后来这里，等我一会，可不可以？”又看看门口。

    女孩直视着年轻大夫的眼睛，那里，眼神跟她一样清澈。很明显，大夫不是本地人，一口带着外乡口音的普通话。

    “要干吗呢？”她亦轻声问。

    “.马上就要下班了，那个.....我们一起去吃饭。”他期待的看着她。

    女孩惊异地微张了嘴。

    脱了白大褂，他看起来一定不像——至少暂时不像医生。他太年轻了，个子不是很高，皮肤白晳，嘴唇周围是刚冒出来的一抹淡青色的茸毛。

    女孩想想这个春天的下午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必要那么早回家向妈妈报到。而且，快中午，她有点饿了。就这么一迟疑间，大夫轻松地冲她一笑：“就这样决定了。”他笑起来牙齿非常白。

    女孩低了头，拿了处方，去药房划价取药。她从来没有跟陌生男孩子吃饭的经验，在那一天之前，也从来没有进过馆子吃饭。她想自己为什么会默许那样一个邀请，或者，是想让这个没有计划的下午会变得不一样？

    忘了他们是怎样离开医院的。穿过铁栅栏就是大街上的车水马龙。四月下午的阳光很和暖，他们像所有熟悉的人那样，不近也不远地慢慢并行。男孩告诉女孩：他来自四川宜宾，长江之滨，刚刚从医学院毕业，来到这个远离家乡的小县城实习。

    “谢谢你肯答应陪我一起吃饭！”他如释重负，有些难为情地望着天空，悠悠地说，“我来一个礼拜了，上班下玫周围都是陌生面孔，真的快憋死了！”

    忘了说，那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手机。

    女孩同情地看着他的侧面，想自己要是远离家人，在异乡流浪，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是一条有名的小吃街的一家餐馆。他点了两个菜，诚恳地讲：“因为是实习期，现在没有工资，所以只好请你吃最便宜的啦！以后我挣工资了，就请你吃大餐。”

    女孩子松快地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娇贵的女生，也不容易板起面孔装骄傲公主，这样诚心诚意请一个人吃饭的男孩子，怎么会坏到哪里去？

    她一边吃，一边道：“以后寂寞了，可以到处转转啊，我知道那边一条街上很多书屋的，可以租书看。朝南走，有家电影院，晚上可以出来看看电影。。。。。。。我觉得一个人也很好玩的。。。。。。”这样讲话，女孩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姐姐在开导弟弟了。

    男孩子沉默地笑，静静地端详女孩吃饭的样子。女孩并没有脸红，认真地吃饭，忽尔一双筷子挟了菜伸到她碗里，她抬起头，莞尔一笑，继续吃。

    “你在哪里读书？下次我到哪里去找你一起吃饭？”他问。

    女孩一愣，嚼着嘴里的饭，没有回答。心想：这就叫约会吗？

    “那么，以后，你还会不会想起我？”他舍了碗筷，趴在桌子上，凑近女孩，笑眯眯地问。那神情，有点像逗一种小动物的样子。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对我来说，不重要嘛！”

    她清楚地看见失望像一层幔布蒙了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变得黯淡下来。

    她也清楚地听见自己在重复：“真的嘛，见不见你，那不是重要的事。”

    忽然想笑，又不敢，因为她想起妈妈讲过的一句俗语：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但是她怎么能骗他呢？真的，那个不重要，他是今天的见习医生，也会是明天的门诊大夫，他们的人生，一定不会再次相交。

    他的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自嘲的微笑：“对呀！你说得很对，你太小了，呵呵。”

    饭毕，他们步出光线微暗的小餐馆。外面，阳光正慵懒着，女孩心里一松，毕竟阳光叫人欢喜，毕竟阳光不会让她回答难以回答的问题。

    男孩送了她一程，终有分别。临了，女孩真诚地望着男孩说：“心情不好了，就出来走走，听听歌，看看书，总会跟这个地方熟悉的。”

    男孩淡淡的笑着，挥挥手，再一次道谢：“谢谢你，陪我吃饭！再见！”

    “再见！”女孩也笑了，是忽生惘然的那种笑容——宁可怅惘，也不要他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