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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的女人叫迦楼罗

imbbs [甜蜜] 2011-08-12 09:22:26 星期五 晴天 查看:32024 回复:0 发消息给作者


标  题: [原创]我的女人叫迦楼罗

  
它引我,在青冥的山峦里狂奔,荆棘的刺带给我无数难以愈合的血痕。
  
它引我,在苍茫的色里迷乱,低低的幽鸣唤起我无数爱恨纠缠的怨念。
  
它是一只迦楼罗,曾经化身成一个我生命中的女人,抢走了我前半生所有关于温馨的记忆
  
她是一个我最深爱的女人,有一天却化成了一只羽翼丰盈的迦楼罗,还给我的却是一个永远轮回的噩梦。
  
我的前半生一直都沐浴在我自己营造的春风里。这里是被称为万鸟之国的迦楼罗国,那些长着酷似人面鸟身的迦楼罗们,经常栖息在这个小小的国度,它们在日出时分展着泛着金光的宽大羽翼纷纷隐没于暗红色的天际,在日暮时分却常常低徘于古老的舍利塔林之间,发出暗沙流过金属一般的鸣叫,嘶嗦~,嘶嗦~,那些塔林与一座磅礴辉煌的王宫交相辉映,很少人能靠近这样近乎神圣的地方,只能远远的膜拜,膜拜这些被称为极乐神话之钦差的怪诞大鸟。
  
作为为数不多的饲鸟人之一,我不但能频频接触这些神鸟,这样的殊荣让我锦衣玉食,受尽世人的尊重,我有一个妻子名叫阿馨,千娇百艳,持家有道,我的孩子们都勤孝节义,前途无量。我经常在清晨替我的妻子梳理发髻,柔顺的黑瀑在我的手中更加靓丽,可以映照出窗外盘旋在天空中神鸟羽翼的金色光芒,我经常在黄昏给我的孩子们讲道明理,万缘皆灭破魔遁空兮,金羽引渡善谛,宝相庄严迦楼罗者兮,极乐钦差得意。
  
但我仿佛对这一切并不满意。一个温馨的家庭,一个肉体凡胎的生命,一种一成不变的宿命,我有点厌倦的仰望着天空,心随着漫天飞舞的金色迦楼罗,一共飞翔。
  
每次祭鸟的时候,当我踏入塔林的一瞬间,我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孤寂的世界,那里只有参差不齐的高亢鸣叫和恍惚不定的瑟瑟黑影,以及我身后竹笼里那些不停游走的吞吐着青芒红信的毒蛇,那些大鸟总是呆呆的盯着我把大大小小牲祭之蛇小心翼翼的撒于塔林之间,然后优雅的上来啄食,最后纷纷离开地面,栖息于高耸的塔顶,唯有小白留下来。
  
小白是其中的一只,因为它背上金色羽毛的正中间夹杂着一排雪白色的羽毛,格外扎眼,所以我给它起了小白这个名字。
  
小白有一种炽烈的眼神,一种几乎可以熔金断玉的炽烈,两两相视,我心中总会涌起一片莫名的激动,但是小白却有一些和如炬的目光极不相符的动作,在我梳理它的羽毛的时候,它会把脖子温柔的靠在我身上,轻轻颤抖的羽翼像流水一般划过我的脸颊,每每相偎,我目眩气涌,只觉得极乐之道近在咫尺,我喃喃默念,小白,请带我远远的翱翔。多年以来,小白就一直这样聆听,没有厌倦,但我却可以从它的眼睛里看见一点怜悯,似乎还有一点点的嘲讽。
  
传说中迦楼罗遍身剧毒,事实证明也确是如此。终于有一天,我不小心被小白的羽翼划伤了双手,在那一霎那,我仿佛看见西方大盛的金光,然后一阵眩晕,天地顿时黑了下来。
  
清醒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眼前是一片湖光月色,景色美丽而陌生,而更加意外的是我发现眼前还有一个全裸的女人,体态修长饱满,赤色的长发犹如一团飞舞在狂风中的烈火,我微微一窘。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看清楚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妖冶的面孔,却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威武,剑一般高挑犀利的眉斜插在鬓角里,窄窄的鼻翼有如精雕细刻过,尤其是她的眼神,透着一种几乎可以熔金断玉的炽烈,我可以断定这是小白的眼睛,但是我迷惑,她究竟是何许人。
  
她凝望着我,终于开口,你中了我的羽毒,只有用我迦楼罗的血,才可以化解。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小白的化身,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迦楼罗化身为人的先例。小白缓缓举起手臂,我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还在汩汩的冒着鲜血,那是迦楼罗的鲜血,我这才意识到嘴里有一点甜甜的血腥味,那是她救我性命的时候,自伤手臂,给我血饮。
  
但是她真的是小白么,一个迦楼罗化身为人,将会何去何从?我不禁要问为什么
  
不用问为什么,因为迦楼罗本没有性别,我化成女人,就是因为我想做你的女人。
  
我没来由的默许,承认,赞同。
  
她缓缓的说,我们迦楼罗亘古以来以毒蛇为食,体内却积毒难消,不久便会受尽百毒煎熬,最终毒发自焚,后经由佛祖指点,西方圣地有一池唤做龙象,只要我们每日在池中浸泡,便可化去前一日的毒戾气,所以我们日出而去,飞往龙象池,日落而归,归往自己的栖息地,天地悠悠,百世不止。
  
我惊愕良久。
  
她又淡淡的告诉我,凡人饮过迦楼罗之血,从此百毒不侵,我们自可亲近,你从此也不必惧怕我周身之毒。
  
我抹抹嘴角,香血犹在,暗红残留。
  
她转身从不远处拿出一件披风,一件华丽的金羽披风,中间赫然有一道冷冷的雪白色,那的确是小白,我不再怀疑了。
  
小白轻笑,请俯到我身上,让我带你飞翔,随后羽披加身,转眼之间,就变成了真正的小白,丰盈的羽翼在太阳之下灼灼光华,一声长长的低吟,带着我冲向凡人遥不可及的云霄。
  
我们一直飞,向上纵深九万里,我看到机谋重重的天庭,向下纵深九万里,我看到熊熊炽烈的地府,向西纵深九万里,我看到极乐之巅的佛陀,向东纵深九万里,我看到烟波微茫的瀛洲,向南纵深九万里,我看到遗世独立的极寒,向北纵深九万里,我看到万年不灭的星辰,天荒六和,宇宙八方,无迦楼罗不及之处,我拥着这样的幸福,毫不惧色,纵然到万尘之湮灭,时间之尽头,我只要她陪在我身旁。
  
我最终力排众议,不顾蜚语,娶她为平妻,我们在一个月色朗朗的夜晚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阿馨在我的婚宴上摔袖而去,我的孩子们都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后母嗤之以鼻,长辈们个个摇头叹息,说此女相貌如雷霆,对夫不祥,可是这些反对都太无力,小白的周身耀眼如同烈焰的气质,盖过了一切惊愕叹息之声,婚礼上虽然少了些热闹之气,但是相当顺利,仿佛那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旁若无人。
  
我安排她住在我华丽的宅院里,希望她能和我的家人平和相处,可是她除了我,不同任何人说一句话,她陪嫁的所有嫁妆,仅有一件金色羽毛的披风。阿馨和孩子们听从了长辈的话,对小白的敌视愈加强烈,她们暗暗观察的小白的一举一动,希望可以找出哪怕是一个赶走她的理由。
  
众人眼中的小白,带着一身的神秘,日出而去,夜傍而归,其中的缘由只有我知道,可是我却无法说明真像,只好苦笑着任由众人妄加猜测,只是小白以后都不必在凄冷的塔林间栖息,而是睡在温暖的檀木床上,睡在我身侧,我对小白日渐深邃的爱,让阿馨更加妒怒难平。
  
清晨,我已不再为我的阿馨梳头,因为她的头发再有光华,也映不出我所熟悉的金色的光芒,傍晚,我也不再为我的孩子们讲道,因为真正的道,如今就在我的身边,不庄严,不幻灭,只有犀利与明媚。我对阿馨与孩子们微微感到一些歉意,所以他们对小白百般的刁难,我亦不置可否,我只知道,小白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就要容忍我周围的一切。
  
我每天清晨都陪她一同出门,策马将她送到十里之外,不让任何人跟随,然后我目送她披上金色的羽毛,隐没于天边,她依然载着夕阳而归,在众人冰冷疑惑的目光中挽着我走进自己的庭院,她总在傍晚悄然带着我飞入云霄,靠在星辰的光芒里休憩,我揽一把湿润的云彩,替她擦拭羽翼,我摘一颗最明亮的星斗,替她装扮头饰,她以一声高兴的低鸣回应,随后送给我一个明媚的微笑
  
但是在最最温柔幸福的时刻,我能察觉到小白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悄然无声的阴霾。
  
还有阿馨的死缠烂打。
  
她不停的追问我小白的身世,以及她为什么早出晚归,不见踪影。
  
我能做的只有守口如瓶。因为小白告诉我,她的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生活总是不能相安无事的。一段时间之后,流言四起,不知谁说小白是妖魅,见不得白日里的太阳,于是只能在夜晚出来为人。
  
这是个符合逻辑的流言,几乎连我都相信。
  
长辈们个个横眉怒目,仪态尽失,用尽一切言辞来攻击小白。
  
孩子们人人摩拳擦掌,凶狠尽露,欲用武力驱散妖魅的欺瞒。
  
阿馨两目垂红,哀怨欲绝,要以一死明志以鉴忠奸。
  
事态如今已变得不可收拾。
  
击破流言的最好方法就是举出驳证,可能小白能做到吗?
  
小白告诉我不用担心,她也想借此机会,洗清同众人之间的嫌隙。于是我和小白在一个朗朗白日宴请家族所有的人,小白第一次在白色的阳光下与众人相见,却并没有显得怎样不适,她披着她金色的披风,像一株挺拔的冷杉树,傲视众人,我骄傲的握着小白的手,你们看清楚,阿馨你也要看清楚,小白怎么会是妖魅。
  
流言不攻自破,小白的手却有些微微颤抖,我能明显感到她在强烈的压制毒气时所经历的痛苦,我的心下一片茫然,我不知道阿馨和我的族人能不能就此放手
  
可惜我想错了。
  
有长者说,小白之所以能够在阳光下自由的行走,全仗那件金色羽毛的披风,那是妖魅无限依赖的法宝。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也永远改变了故事的结局。
  
我和小白并没有任何防备,尤其是对我机灵宝贝的孩子们。他们被阿馨唆使,在我们进入甜美梦乡的时候,偷取了迦楼罗的羽毛,但也是偷取一个弥天大祸。
  
这正是:漫漫无常离魂路,不缺痴人自来行。
  
大厅里灯火通明,族人和长辈们俱在,金色的披风静静的躺在油柴之上,耀眼的孤单,他们要焚烧它。有长者高声宣布,妖魅现形就在今晚,请大家拭目。
  
数十个火把掷出,披风顷刻之间被吞没在火海中。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的夜空,我被吓得跌落在床下。小白面色惨灰,长发狂乱,昔日清澈的眼睛此刻殷红如血,她一动不动的指着不远处青气冲天的地方告诉我,她的羽衣正在被人用火焚烧。
  
我大惊失色,立即冲向她所指的地方。只见宅院的大厅里燃起一堆熊熊的火焰,正在吞噬那件金羽披风,我不顾一切将手伸入熊熊的大火,从火中将披风取出来,没有半点犹豫。谁知这披风贵为神物,只是被火熏的漆黑,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损伤,我用焦烂的手轻轻把披风梳理,似乎忘了烧伤的疼痛。
  
我看看四周,突然感觉气氛不对,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抬头,我去呼唤阿馨,却发现她僵在那里,面如金纸,已经毫无知觉了,我的孩子,我的族人长辈全都如此。
  
他们中了迦楼罗之毒,在焚烧羽毛的戾气里。小白不知何时已到来,冷冷的告诉我。
  
我几乎抓狂,我恳求道,小白,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家人,只要用你的血,只要用迦楼罗之血,只要你慈悲,只要你以德报怨。
  
小白只吐出四个字,咎由自取。
  
金羽一披,立刻冲向云霄。
  
我大声呼唤,小白竟不回首,拖着受伤的羽翼低低的飞翔。想救人吗,随我来吧。
  
我催马狂追,不停声嘶力竭的呼喊,不知几日几夜,直到马累死,人失声。
  
我不知道我现在身在何方,只知道眼前是一片幽深的莽林,还有头顶上的一点金光,那是小白高飞的身影,我要追,我已经失去了亲人,不能再失去小白。
  
她引我,在青冥的山峦里狂奔,荆棘的乱刺带给我无数难以愈合的血痕。
  
她引我,在苍茫的夜色里迷乱,低低的幽鸣唤起我无数爱恨纠缠的怨念。
  
我终于支撑不住,在身体完全干涸的时候倒了下去,在那一霎那,我看见漫天的金光如暴雨一般直泻而下。
  
千万只迦楼罗啄食我的身体,随后是万针穿体的痛楚,如同修罗地狱,万劫不复。
  
疼痛之后是麻木,麻木之后是奇迹。
  
一个我不敢相信的奇迹发生了。
  
我的身体在千万个被啄食的伤口之中,竟然长出了无数金色的羽毛,我抖了抖身体,发现自己变得轻盈无比,我抬了抬手臂,居然展开一副金色的羽翼,然后我腾空而起,宽大的羽翼在地面上留下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
  
我鼓动双翼,狠狠的翱翔在天地之间,用力体验这种脱胎换骨的快感,然后俯飞在宽阔的海洋之上,看着我潇洒的倒影振翅飞行,那倒影同样看着我,我知道,这不是一个梦境。
  
忽然之间,那倒影变成了两个,不是,那是小白的倒影。
  
我们就这样并排飞翔,无声无响。我们终于实现了双宿双飞,可是我却变得平静异常。
  
为什么会这样?
  
小白道出了事情真相
  
它是迦楼罗的引渡人。
  
它奉行西方佛祖的旨意,游走于天地之间,让有缘的凡人饮食迦楼罗之血,然后和他(她)结为夫妻,目的就是要引导他(她)身受万鸟啄食之苦,羽化而成佛,然后把他(她)带往迦楼罗的世界。
  
它说,饮过迦楼罗之血的人,只能有两种结果,要么湮灭,要么被引渡,你不用怪我不救你的族人,因为他们不在引渡之列,他们的死只是咎由自取。
  
我问,你到底爱过我吗。
  
没有任何回答,只有宇宙边缘最凄冷的风声猎猎作响。
  
我明白,这个问题自不必回答,迦楼罗没有性别,自然不会有爱,而且我今后也不会再有,因为我已不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迦楼罗新生儿。
  
没有性别的迦楼罗就靠着引渡这样的方式繁衍后代,千年又万年。我和小白终于实现了双宿双飞,一直飞到永恒的尽头,我们并不孤单,因为还有千千万万的小白和我一同飞行,但是我却感到无边的寂寞
  
如今我才明白,同质化的天长地久,根本比不上两情相悦一秒钟的价值,而且,那一秒钟大于永恒。
  
今后,我可能也会成为一个引渡人,揣着西方极乐的佛旨,当上迦楼罗的母亲,一遍一遍的演绎着,金羽引渡善谛,极乐钦差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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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爱玲说,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取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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