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春天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2月中旬，我就坐上了从西安到桂林的火车。

    工作了几年，总是各种规矩在束缚着我，还有家庭，父母的唠叨让我不堪重负，还有女友，总是要求我如何如何。

    我想一个人做次远行。于是，我出发了。目的地是桂林。

    一路上和同一车厢的人聊得很熟，没有感觉到什么是寂寞。

    可是我在桂林火车站下车以后，头脑一片空白，我茫然了，心想：“住哪啊？怎么走啊？”

    我呆立在雨中可能有一分钟了，好在是毛毛细雨。

    我不想住在火车站附近，火车站附近人杂，冶安也不好。

    我于是提着包穿越了几条街道，毛毛雨已经淋湿了我的衣服。我在某一个站牌下停了下来，象本地人一样等着公交车。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将等来的是几路车，我又要在哪停留。

    雨中我感觉特别孤寂，没有人接我，也没有陪我。

    对面有个穿军装的小伙子也提着一个包在看站牌，看样子，他也是第一次来桂林吧，草绿色的军装衬得他的脸很白，他是我在桂林仔细打量的第一个人，所以，我不由得把他和桂林联系起来。

    我盲目地上了一辆公共车，记得终点站叫“天鹅潭”，我心想，名字还很好听。

    我边看着陌生的街道边思索在那站下车。车走了六七站以后，车报站名了“凤翔路口”，我心想，这名字不错，吉利。于是我下了车，正巧路口有个“皇城宾馆”，于是我开了个单间，价钱倒不贵，才50元。

    一切安排好了，肚子也饿了。

    走出宾馆时，我完全没有刚才无助的感觉了。我闲适到走在大街上，这里到处都是米粉店，顾客很多，低矮的凳子，敞开的门，自己拿着调料往碗里调，虽然简陋，可是有种亲切感。

    调料极多的，我吃了一碗，味道真不错，比新疆和西安的米粉好吃多了。我又吃了一碗，老板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结帐时才5元，我心想，真是又便宜又好吃。

    肚子吃饱了，身上也不冷了，我索性把湿得外衣拿在手里，让雨直接淋在我的衬衣上，一路上，穿羽绒服的行人纷纷气愤地向我行注目礼。

    我上宾馆的台阶时，感觉有人注视我。我一抬头，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原来是那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我们相互点点头，算是问好了。

    回到房间，打开空调，然后洗澡，洗得时才发现自己冷透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洗完了澡，我有种新生的感觉，于是看了会电视，感觉很无聊，想起了好久没上网了。

    在附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网吧，我找空位子的时候，有人象我招手，一看，又是那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我心想，真巧啊，一天遇着三次。

    他正在热火朝天的玩游戏。于是，我在他右边的空位子上坐下，我边看新闻边聊天。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

    我们边玩边聊着，他家是湖北孝感的，要河南信阳当兵，来桂林玩，他叫小陆。

    在异乡的深夜里，我有种和他相依为命的感觉。

    下线后，我们一起回宾馆，在路上，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房子水太小，光线也不好，明天，我和你住在一起吧，省下的钱，咱们买吃的！”

    我说：“好啊，到时候你过来吧！”

    第二天，他退了房，住进了我的房子，一进房子就开电视，开空调，然后跑到卫生间查看淋浴器。

    他不断地在挑宾馆设备的毛病，左一脚又一脚地乱踢，发泄着对宾馆的不满。

    我心想，真是个小孩子啊。

    然后，他从卫生间出来，眉开颜笑地对我说：“我要好好洗个澡，老哥，你的运气这么好，这房子的水这么大，洗个澡一定爽！”说完便开始脱衣服，把自己脱了一丝不挂地，然后唱着歌走进卫生间。

    我心想，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洗完澡，他哼着小曲出来了，一看我看电视，就喊：“明天咱们到哪去玩啊，到恭城看桃花还是去阳朔漂流啊。”

    我心想，第一印象真是靠不住，第一次见他是严肃得象个君子，第二次时，他礼貌得象个雅士，第三次以后就变回了原形，是个活泼的大男孩。

    我说“去阳朔吧！”

    他晃着湿漉漉的短发说：“行啊！”

    看了一会电视，他忽然凑过来对我说：“老哥，咱们俩个找个女孩子玩玩吧。”

    我看着他说：“你走找吧！”

    他说：“我都难受死了，憋！”说完夸张地揉揉下身。

    我躲开他说：“色狼！”

    他用枕头砸我说：“你才是色狼！”

    下午，我们又去上网了，他们挑剔着视频聊天室里女孩子们的相貌，最后他选定一个，约好见面，他兴奋地说：“完事了，我给你电话，你再回房间啊，别让你撞见了，坏了我们的好事。”然后他急匆匆下线了。

    我继续上网，在聊天室看到一个女孩不错，互相视频了以后，她忽然说：“我是小姐，一次50元，行吗！”

    我关了视频，下了线。

    出了网吧，我在街上闲逛，桂林的人似乎很闲，一天到晚有事没事的把米粉当零食一样吃着玩，我被他们感染了，我也去吃米粉，刚吃完，手机响了，一看是小陆的电话。

    我说：“你们真快啊，你是不是早泄了？！”

    他在电话那头气争败坏地说：“咦！都把我气死了，难看死了，没想到她那么难看，又矮又小，还驼背。喂！你吃饭没有，咱们吃点东西！我在宾馆对面的餐厅。”

    我走进餐厅时，他正坐着喝漓江啤酒，我走过去问他：“再找一个？”

    他骂了句湖北话，我没听懂。

    然后上了菜，他边吃边对我说：“你说，良家妇女咱就那么少啊！”

    吃过了，回到宾馆，他躺了一会，又坐起来，拉我去上网，这次，他没有玩游戏，而是打开了黄色网站，他边津津有味地浏览边对我夸张地说：“老大，你看，这个多猛，多爽！”

    聊天室很热，过了一会我出汗了，很难受，我拉他回宾馆，他面色潮红地说：“你先回去，我再看会。你先回。”

    我顺路买了几瓶啤酒，然后喝了一瓶，他还没回来，我就去洗澡。

    洗到一半的时候，他回来了，我听见他开啤酒瓶的声音，还有象牛一样“咕咚咕咚”喝酒的声音。

    过会，他敲卫生间的门，我问他：“做什么！”

    他笑嘻嘻地说：“洗澡啊！”

    我说：“我洗完了，你再洗吧，”

    他开始耍小孩子脾气了，他用脚踢门。

    我怕门被他踢坏，开了门，他笑嘻嘻地进来了。

    他给我搓背，水雾中，他忽然不说话了，不说话的他很成熟。

    他说：“人是不是脱光衣服后都会让人感觉到陌生？我发现你和白天时不太一样了。”

    我说：“你也不象了！穿上军装象个正人君子，脱掉了衣服，就像禽兽。”

    他把脸贴近我的耳朵说：“所有的正人君子离开了熟悉的地方以后，都象禽兽。你也一样。”

    我们各自想着心事，不再说话。

    我先出来了，他在里面呆了好久，也没和我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他洗完以后，在床上躺了一会，然后对我说：“我再买几瓶啤酒，咱们喝喝！”

    过了没一会，他抱了一大包东西回来，我们又吃又喝，我感觉有些醉了。然后，我就倒在床上昏昏入睡。

    我合上眼之前，他正在啃一只鸡腿，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动画片傻笑。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小陆到了阳朔，阳朔真得象宣传片中的那样美，我们走着，四下寂静，前方的水池中有个女人在洗澡，丰胸肥臀正冲我们招手，我一回头，小陆却不知去向，这家伙，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我急忙跑过去，抱着那女人上岸，她抱着我的头……

    我忽然醒了，卫生间灯亮着，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我心想，这小子怎么又在洗澡啊。

    我回味着刚才的梦，感觉很恍惚。

    小陆还在洗，我又昏昏睡去了。

    清晨醒来以后，小陆正在沉睡，他的样子真象个小孩子。

    我在外面走了一圈，然后回来以后，他才被开门声惊醒。

    我说：“小陆，我们去阳朔吧！”

    他伸了个懒腰说：“我今天很累，明天吧！”

    我说：“你晚上洗什么，把皮都洗掉了吧！”

    吃了饭，我们去逛街，路过书店时，我进去买了本《狼图腾》，他买了一本《假面的自白》。我们一下午窝在宾馆里看书。

    第二天，天又飘起了雨，我说：“雨不太，咱们去附近的公园看看吧！”

    我们去了象山公园，伏波公园。象山公园下面有个酒窖，据说有名的桂林三花酒就出产于此，然后晚上，我们又去看日月双塔，当地人又叫金银塔，金塔据说用了几吨铜铸成的，金光闪闪。银塔刚稍逊一筹。在夜间的灯光水色映衬下，格外美丽。附近就是夜市，花样繁多的小吃，让我们吃得很尽兴。

    夜市上人异常多，我们失散了，他手机正巧又没电了，我在焦急寻找他的时候，电话响了。

    还好，他记得我的电话，用公话给我打了，我朝他跑过去的时候，心中又一次涌起相依为命的感觉。暗夜中，我们一路走一路看，虽然下着毛毛细雨，可是我们都没在乎，回到住处才发现我们都被雨淋透了。

    我们一回到房中迫不及待地脱去衣服去洗澡。

    在热水中洗了半小时，才感觉暖和了过来。

    清晨，我叫起了他，他非常利索地起了床，我说：“这才象个军人！”

    他笑嘻嘻地说：“我一点不喜欢当兵，都是家里人强迫的。我出来就是散心的。军人一天就知道服从，就知道纪律，烦啊！”

    我又征询了一下他的意见：“去恭城还是去阳朔？”

    他扯着嗓子唱起来：“阳朔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烟来！”

    在他的歌声中，我们从桂林到了阳朔。

    我们先是在西街闲逛。看到了不少金发碧眼的老外。

    然后我们又去漓江边上看风景，漓江的水真是绿得透明，清得见底，洁净得我都想喝一口。

    近中午时分时，天放晴了，有几个少年在游泳，他问我：“你会游泳吗？”

    我摇摇头，我把手伸进水里，水还是很冷的，看他做势要脱衣服，我劝阻他“水很冷，别游了，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我们顺着河边走着，遇到一个本地模样的人，问他，：“大叔，什么地方好玩。”他说：”遇龙河那边还可以。”

    问他，：“远不远？

    他说：“不远！”

    于是我对小陆说：“咱们走路还是打的。”

    小陆想也不想地说：“走路吧！”

    说完又唱起2006版小陆的《新白娘子传奇》的插曲：“阳朔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烟来！”

    似乎他只会这一句。

    一路上桃花盛开，杨柳低垂，惹得我们游兴大发。

    过了一会，小陆就不唱了，因为看着连绵的群山，路上人越来越少。我们犯嘀咕了。

    好容易遇到一个小伙子，我们问他：“遇龙河远吗？”

    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我们说：“打的很快的，走路也行，只是别走错路了。”

    天阴了，雨又大了一些，远处的山顶上笼着烟雾，格外奇丽，简直象仙境一样。

    我们一路上用手机互相拍照，竟忘了小伙子的告诫。

    我们迷路了。迷失在这挺拔俏丽的群山之中。

    路越来越难走，雨也越下越大，我们看到一座山下有个空隙，就跑了过去。空隙是山下一段缺口，人坐在里面很宽敞，所幸不是太深，所以并不吓人，缺口里堆着好多柴草，好象经常有村民在这里避雨。很干净。我们点起了一堆火，边取暖边烘烤衣服。

    望着一股浓烟升向天空，我恍惚象在做梦。

    于是对他说：“小陆，你会忘记今天的经历吗？”

    小陆说：“怎么会呢？我想我一辈子是不会忘记今天的。这真象前生注定的一样，象是做梦。”

    我想，我这一生都会记住这段旅行的。

    我们又在山中走了近三个小时，才见到一个骑摩托的少年，他给我们指了指路，说“不远了，就在那边，有树的地方，十几分钟就到了。”

    果然，我们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了遇龙河，

    岸边有几个老婆婆见有来人了，都围过来向我们兜售用各色野花编织的花环。

    花环五颜六色的，在雨中格外夺目。

    小陆冲老太太们摆摆手说：“我们又不是女孩子，不要这东西！”

    这时，有个竹筏靠近岸边，戴斗笠穿蓑衣的中年男子问我们：“坐不坐？”

    也许是淡季，而且天气不好。所以要价不高。我们又杀了杀价，于是上了竹筏，这里的水深约有七八米，浅处也有三四米，水清得可以看到游鱼，第一次坐竹筏，我总担心会翻。小陆却不怕，站在竹筏一端摆各种姿势让我给他拍照。

    摆渡的男子总是提醒：“小伙子，别乱跑，小心竹筏失去平衡了，大家都掉水里。”

    这时，他才安稳地坐在我身边。

    中年男子边撑着篙边对我们介绍，这座山头叫“青蛙过江”，那个山叫“寿星石”，并遗憾地说，你们要是天晴的时候来，就更美了，可以到两边的山里走走。

    我们看着“江做碧罗带，山如碧玉簪”的美景。景色真是美不胜收。

    这几天里，我一直象是在梦中。

    江中有许多汀州，上面长满了竹子，还有小屋，在雨中静默着。

    竹筏过坡时很吓人，竹筏头朝下扎下去，然后又浮起来，我的心狂跳起来，紧紧抓紧坐着的椅子，心虚地对小陆说：“落水了，你可要救我啊！”

    惹得撑篙的中年男子也笑起来了。

    过了几个坡后，我习惯了，也不害怕了。只是把脚都翘起来，以免湿了鞋子。

    江中还有好多竹筏停着，在上面卖着烤鱼，闻到阵阵香味，小陆忍不住了说：“真香，我想吃！”

    摆渡人说：“你们要真得想吃，到桂林去吃了，不但正宗还便宜，在这里花冤枉钱。”

    听了他的这番话，感觉出这是一个纯朴善良的好人。

    到了下游，我们上岸了，挥手和他再见。

    看着他撑篙又载着几个客人朝上游划去时，我禁不住说：“真是不虚此行啊，不但景色美，人心更美。”

    小陆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感觉还是我们在山中迷路时，那里的景色最美。”

    我第一次发现率真开朗的他，其实有我所不知道的忧郁一面。

    回到西街，天色已晚，因为桂林的房子没有退，我们犹豫不决，于是扔硬币决定去留。结果是回桂林。

    我们坐最晚的中巴回到桂林。

    天还是飘着雨。

    回到宾馆时，我感觉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为了尽快热起来，我们又洗澡。

    洗完了，他建议去吃烤鱼。

    虽然是随便找了一家店，也许是饿了，感觉鱼异常鲜美。

    回到宾馆，又喝啤酒，他在看《假面的自白》。

    看了一会，他问我：“你说，这个三岛由纪夫是不是精神病？”

    我说：“不知道。”

    他说：“他可能有恋父情结吧？从小缺少父爱。又在一群女人中长大的。平岗公威（三岛的原名）也够惨的了，最后把身体练得象健美教练时，自杀了。”

    说完，向我展示书中插页。

    我凑过去，书中三岛由纪夫从小学到成年的照片都有。

    我对小陆说：“三岛还是很正常嘛，小时候看上去特纯。”

    小陆又说：“三岛的这本书很象自传啊，是不是这也是用身体写作的小说啊！”

    我应付笑了一下。

    也许是累，我又昏昏入睡。

    我又做梦了：我看到了三岛由纪夫的童年，我和他是同学，我喊他“平岗君”，他喊称呼我“近江”，他给我画张“运动中的近江”，有次，我从双杠上往下跳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他关心地跑过来。

    画外音：公威：“近江，没事吧？”

    近江：“有点疼，平岗君最近又在写很优美的句子吧，念一句，我听听。”

    公威：“人间相互の信赖と友情をこれのけきが受け继ぃでぃるよぅに思ぇてなりません……”

    近江：“真美啊！还记得，我们一起唱过的《四季歌》吗，平岗君，我们一起唱吧！”

    公威和近江合唱：

    四季の 歌

    春を爱する人は 心清き人 すみれの花のような ぼくの友だち

    夏を爱する人は 心强き人 岩をくだく波のような ぼくの父亲

    秋を爱する人は 心深き人 爱を语るハイネのような ぼくの恋人

    冬を爱する人は 心広き人 根雪をとかす大地のような ぼくの母亲

    背景是春夏秋冬季节变幻的绚丽场景，公威和近江脸上是纯真朴实的灿烂笑脸。

    我猛然醒了，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小陆却不在的，我想他可能是出去了，忽然我看到那本《假面的自白》上放着一张纸条。

    “李哥，本来想给你说的，可是我不习惯告别的场景，让人很难受的，所以我悄悄地走了，这本书留给你，我把你买的《狼图腾》拿走了，我们买的书都各自看完了。这样互换一下，算是资源共享了，也算做个纪念啦。其实，我昨天就该回部队的，怎么说呢，这次旅行，对于我是很难忘的，我会记往我们迷失在阳朔群山时狼狈的情景，哈哈哈……

    祝你接下来的旅途开心快乐。

    小陆。2009年2月14日”

    一阵空虚占据了我整个身心。

    给他打电话，不在服务区，给他发短信，没有回。

    我抽着烟。看着窗外。

    窗外已是晴光灿烂，天终于放晴了。

    我去车站，我准备明天离开桂林，买票的时候，顺便看了看，人群中没有小陆的身影。

    我没有吃饭，丝毫没有感觉饿。

    忽然我想到，也许小陆是恶做剧，说不定他正在宾馆的小房间里看电视或者睡觉。

    于是我回到宾馆，打开了房门，一切都是寂静的，没有他的声音，没有他的笑容，只有他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