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乔•亨•刘易斯
(1848.1.12)
………………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奥斯丁女士?对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说,你宁愿写出一本《傲慢与偏见》或《汤姆•琼斯》,而不愿写出任何一本“威弗利”小说(1)?
我本来没有读过《傲慢与偏见》,看到你那句话,我把这书找来读了。可我看到了什么呀?一张平凡的面孔的一副维妙维肖的银版照相!一座用围墙严加防护的,精心侍弄的花园,整齐的花坛镶边,娇嫩的花朵;可是一点也看不到五光十色的外景,没有开阔的田野,没有新鲜的空气,没有青山,没有绿水。她的那些绅士淑女们住在雅致的但是密闭的房子里,我才不愿意跟他们住在一起哩。我这番话也许要惹你恼怒了吧,不过我甘冒此风险。
如今我能够理解人们对乔治•桑的倾慕了。虽然我没有读过她的一本令我全盘喜爱的书(甚至包括《康素爱萝》在内,这是她的最佳作品,或者是我读过的最佳作品,在我看来也是奇特的夸张和绝妙得佳构兼而有之),然而她有一种洞察心灵的能力,即使我能不能充分领悟,却也能深深敬佩。她是睿智的,深沉的;奥斯丁女士只是敏锐的,善于观察的。
是我错了,还是你把话说得太伧促了?如你有时间,我愿听听你进一步谈谈这个题目;如你没有时间,或认为这个问题微不足道,那就不必费心作答。
(1)《傲慢与偏见》,简·奥斯丁的小说;《汤姆·琼斯》,菲尔丁的小说;“威弗利”,瓦尔特·司各特的一套历史传奇小说。
致乔•亨•刘易斯
(1848.1.18)
我必须再写一封信。虽然我原先并没有打算这样快又来叨扰你。我不得不同意你的看法,但又和你所见不同。
你纠正了我在“影响力”这个题目上的粗浅的说法;好,我接受你关于那个影响力的效果是什么所下的定义;我承认你关于如何调节这个影响力所定下的标准是明智的……
你接着在信中所作的教诲是多么奇特啊!你说,我必须让我的头脑熟悉这样一个事实,即“奥斯丁女士不是一个诗人,她没有‘感受情调‘(你轻蔑地给这个词加上了引号)”——你接着又说,我必须“学会承认她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最伟大的人性画师之一,以及空前未有的对达到目的的手段具有最精妙的感觉的作家之一”。
只有最后这一点,我永远心悦诚服。
没有诗情,能成为伟大的艺术家吗?
我称之为——我所愿为之拜服的——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不能缺少这种神圣的天赋。不过,就诗情而言,我敢断定,你的理解和我有出入,正如你对“感伤情调”的理解和我不同一样。正是诗情——就我所理解的这个词的含义——把须眉气概的乔治•桑提高了,把某种粗野的东西变成了近乎神圣的东西。正是“感伤情调”——就我所理解的这个词的含义;一种小心的掩盖着的但是真挚的情绪——把令人生畏的萨克雷的毒汁抽了出来,把那可能是腐蚀性的毒素转化为净化一切的金丹。
如果萨克雷不是在他那宽阔的胸怀里蕴育着对他的同类的深情,他就会乐于灭绝人类;但事实上,我相信他只是希望改善人类。奥斯丁女士既如你所说是没有“感伤情调”,没有诗情,那么她或许确是明智的,现实的(现实多于真实),但她不可能是伟大的。
我现在激起了你的愤怒(我不是对你的宠儿的十全十美提出异议吗?),我甘愿承受你的愤怒;风暴也许要降临到我头上。不过,只要我办得到(我不知道我几时能办到,因为我没有借阅流通图书馆书籍的门径),我一定遵照你的建议,勤奋地阅读奥斯丁女士的所有的作品……务请你原谅我不能总是和你持同样的见解,并仍请相信我是感激你的。
致威•史•威廉斯
(1850.2.22)
以后你再给我寄书时,请惠寄一两本简·奥斯丁的小说。因为时常有人问我是否读过她的书,而我否定的回答使得对方大为惊讶。除了《傲慢与偏见》外,我没有读过她的任何小说。马丁诺女士认为《劝导》是最好的一本。
注:马丁诺女士为当时的一位女作家。
致威•史•威廉斯
(1850.4.12)
…………
我又读了奥斯丁女士的一本小说——《爱玛》——读时颇感有趣,并且是抱着恰如其分的欣赏态度来读地,这种态度就连奥斯丁女士本人也会认为是明智得体的。在评论这些作品时,任何近似热情或热心的情绪,任何强有力的、泼辣的、发自内心的情绪,都是格格不入的;这种种表现,都会受到这位女作家有教养有教养地讥诮,被看作是夸张、过火而受到平静的蔑视。她把她那刻画英国上流社会人士生活外观的行当干得异常出色。她的绘画犹如中国画一般惟妙惟肖,刻意求工。她不用任何强烈的东西来骚扰她的读者,不用任何深刻的东西来使他不宁。她全然不知激情为何物;她甚至拒绝同那些性情暴烈的姐妹有泛泛之交。甚至对于诸般情感,它也保证不同它们发生超呼偶然的文雅的但疏远的相识关系——如果同它们过从太密,就难免打乱她平滑而优雅的步履。她涉及人的心灵,还不及涉及人的眼、口、手、足的一半。凡属敏锐的观察、伶俐的口齿、灵活的动作,都适合她去仔细揣摩;但凡心灵的剧烈而隐晦的悸动,血液的急速流涌,生命的无形的活动场所,以及死亡的有知觉的袭击目标,——这一切,奥斯丁女士无不置若罔闻。正如每个人用自己的肉眼看不见他起伏的胸膛那的那颗心,同样,她用她的心灵之眼,也看不见她的同类的心。简•奥斯丁是一位完美而明智的上等妇女,然而又是一位极不完美颇不明智(不是糊涂)的普通妇女。如果我这是异端邪说,那我也非这样说不可。要是我把这话对有些人(诸如刘易斯)讲,他们会直截了当的指责我主张夸张炫耀的笔墨,但我不用担心你会陷入这种庸俗的错误。
摘自三联版《夏洛蒂.勃朗特书信》 原贴:http://www.juexiang.com/group/topic/1767895/
夏洛蒂·勃朗特对奥斯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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